第345章 格特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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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囚禁在小屋裏的格特魯德突然睜開了她僅剩的那隻眼睛。潮濕的黴味和木頭的腐朽氣息充斥著狹小的空間,她聽見外麵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還有壓低的交談聲。
    "又來了..."她幹裂的嘴唇蠕動著,喉嚨裏發出沙啞的冷笑。這些年來,總有些不知死活的村民想來"見識"傳說中的獨眼女巫。她熟練地讓聲音變得更加可怖:"滾開!你們這群混蛋!"
    外麵果然安靜了一瞬。格特魯德摸索著爬到牆角,那裏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劃痕——那是她曾經用來記錄被囚禁天數的痕跡。但現在這些數字早已混亂不堪,連她自己都記不清究竟在這裏度過了多少個日夜。她開始用瘋癲的語調念叨著:"三百六十五...七百三十...一千零九十五..."
    往常這個時候,外麵的人早就嚇得屁滾尿流地逃走了。但今晚的訪客卻格外執著。格特魯德聽見腳步聲不僅沒有遠離,反而越來越近。她不得不拖著瘦骨嶙峋的身體,艱難地挪到那個月牙形的窗口前。斑駁的木框上布滿了她這些年抓撓的痕跡。
    "看來得給他們點更刺激的..."她想著,突然從窗口伸出一條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臂。因為常年不見陽光,皮膚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見。她瘋狂地揮舞著手臂,指甲在木框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月光下,周路眯起眼睛打量著那條鬼魅般的手臂。他轉頭對身邊的哈莉特點點頭,後者正小心翼翼地護著自己隆起的腹部。
    "讓我來。"哈莉特深吸一口氣,向前邁了一步。夜風吹亂了她鬢角的碎發,但她堅定的聲音穿透了黑暗:"格特魯德小姐,是我,哈莉特。"她停頓了一下,聲音不自覺地柔和下來,"我帶人來救你了。"
    格特魯德揮舞的手臂突然僵在半空中。多少年了...自從那個雨夜被關進這裏,就再也沒人說來救她。她那隻獨眼漸漸濕潤,幹澀的眼眶傳來久違的刺痛感。
    格特魯德蜷縮在潮濕的牆角,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摳挖著木牆上的黴斑。哈莉特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卻讓她的獨眼閃過一絲警惕。多年來,這個送飯的女仆是她與外界唯一的聯係,但漫長的囚禁早已碾碎了她對任何人的信任。
    "是凱瑟琳讓你們來的嗎?"她的聲音像砂紙摩擦般嘶啞,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告訴她,我寧願爛在這裏也不會出去!我要詛咒每個布雷斯維頓家的人下地獄!"
    周路的聲音很平靜:"如您所願,格特魯德小姐。布雷斯維頓家族已經全部下地獄了。"
    "下地獄?"這個詞像毒蛇般鑽進她的耳朵。格特魯德突然暴起,瘋狂搖晃著鐵鏈,"撒謊!加雷斯那個畜生怎麽可能死?還有佩內洛普那個賤人..."她的聲音突然哽住,殘缺的兔唇扭曲成一個古怪的表情。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她想起母親凱瑟琳看見她兔唇時厭惡的眼神。在那個華麗的莊園裏,她永遠是躲在陰影裏的怪物。父親在世時,她至少還能在晚宴後偷偷撿拾餐桌上的殘渣;父親死後,連仆人都敢把餿飯倒進她的餐盤。
    最刻骨的記憶停留在那個暴雨夜。她的親哥哥加雷斯嘲笑她是"兔子嘴的醜八怪",她像發狂的野獸般撲上去撕咬。當加雷斯的拳頭砸碎她的左眼時,溫熱的血液混著雨水流進嘴角,那鹹腥的味道至今仍在夢中縈繞。
    "你們休想騙我..."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獨眼死死盯著門縫透入的一線月光,"凱瑟琳早就想殺了我...佩內洛普假惺惺來看我...現在你們..."
    她神經質地抓扯著早已斑禿的頭皮,新滲出的血珠在蒼白的頭皮上格外刺目。疼痛讓她清醒,證明自己還活著。鐵鏈隨著她的動作嘩啦作響,這聲音陪伴她度過了無數個瘋癲的日夜。
    哈莉特的聲音突然輕柔地響起:"佩內洛普小姐和格雷家的小子私奔了,被家族除名了。"她頓了頓,"至於凱瑟琳夫人..."
    "閉嘴!"格特魯德突然尖叫,鐵鏈繃得筆直。但哈莉特還是說出了那個詞:
    "他們都死了,就在今晚。"哈莉特看了看身邊的周路和沙迪,“被一群……嗯,人殺光了,連莊園都快燒沒了。”
    格特魯德的呼吸凝固了。她想起最後一次見到佩內洛普時,那個總是光鮮亮麗的姐姐站在門外,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悲傷。當時她說了什麽?對了,她朝佩內洛普臉上吐了口水,詛咒她死的越遠越好。
    現在他們都不在了。她日日夜夜詛咒的人,全都不在了。
    格特魯德緩緩滑坐在地上,鐵鏈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她突然發現,自己枯瘦的胸膛裏,那股燃燒了十幾年的恨意,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一堆冰冷的灰燼。
    格特魯德蜷縮在牆角,枯瘦的手指深深掐進自己的手臂。門外斧頭劈砍鎖鏈的聲音每一下都像劈在她的神經上,生鏽鐵鏈斷裂的刺耳聲響讓她渾身發抖。
    "滾開!都滾開!"她撕扯著自己所剩無幾的頭發,頭皮滲出的血珠沾滿了指甲。幾年的囚禁讓她對任何改變都充滿恐懼,哪怕是名為"解救"的變故。木板被撬開的吱呀聲像極了記憶中莊園大門開啟的聲音——那個再也沒為她敞開過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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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最後一塊木板轟然落地時,刺眼的煤油燈光像洪水般湧入這個兩平米的囚牢。格特魯德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嗚咽,她那隻渾濁的獨眼在強光刺激下不斷流淚,卻仍死死盯著門口逆光而立的高大身影。
    在那一刻,積壓多年的怨恨與恐懼終於決堤。她像一頭瀕死的野獸般衝向光源,幹瘦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周路完全可以躲開,但他隻是靜靜站著,甚至主動扔掉了手中的斧頭。
    "別開槍!"他對著身後的沙迪喊道,聲音沉穩得不帶一絲波動。
    格特魯德狠狠撞進周路懷裏,腐爛的衣料下嶙峋的骨頭硌得人生疼。她瘋狂地撕咬著能觸及的一切,直到滿嘴鐵鏽味——那是周路擋在身前的胳膊滲出的鮮血。但令她困惑的是,這個強壯的男人既沒有推開她,也沒有發出痛呼。
    朦朧的淚眼中,她看見煤油燈的光暈裏,周路的臉上沒有憤怒,隻有深不見底的悲憫與同情。他任由她撕咬,另一隻手卻像安撫受驚的小動物般,輕輕撫過她佝僂的脊背。
    "好孩子,沒事了。"周路的聲音低沉而溫柔,仿佛在哄一個做噩夢的孩子,"都過去了。"
    格特魯德突然僵住了。多少年了?自從父親去世後,再沒人用這樣溫柔的語調對她說話。嘴裏血腥味突然變得難以忍受,她鬆開牙齒,發現周路的手臂已經被咬得血肉模糊。但更讓她震驚的是,這個陌生人的眼中竟含著淚水——為她而流的淚水。
    "為什麽..."她的聲音支離破碎,殘缺的兔唇顫抖著,"為什麽要來..."
    沙迪蹲下身,將自己的外套脫下披在格特魯德肩上:"因為布雷斯維頓家的債,該還清了。"她輕輕握住格特魯德枯枝般的手,"外麵的世界...已經不一樣了。"
    格特魯德望著門外搖曳的樹影,月光如水般傾瀉在久未見天日的泥地上。她突然意識到,這是十五年來,第一次有人為她打開了一扇門。
    格特魯德的抽泣聲漸漸平息,她蜷縮在鬥篷裏,像一片枯萎的落葉。遠處,布雷斯維頓家族的別墅在夜色中燃燒,跳動的火光照亮了她殘缺的麵容。十幾年來積壓的淚水似乎在這一刻流幹了,她望著那些扭曲的火舌,輕聲說道:"謝謝。"這兩個字輕得幾乎消散在夜風裏。
    周路將水囊遞給哈莉特,目光溫和地注視著這兩個飽經苦難的女子。"都過去了,"他的聲音沉穩有力,"未來的路還很長。"
    格特魯德緩緩搖頭,火光在她僅剩的那隻眼睛裏跳動。她下意識地用枯瘦的手指觸碰自己畸形的嘴唇,苦笑道:"美好?像我這樣的怪物,連地獄都不會收留。"
    周路突然蹲下身,平視著格特魯德的眼睛。他的眼神中沒有憐憫,隻有一種堅定的理解。"你的兔唇不是詛咒,會有醫生專門治療這樣的病症。"
    見格特魯德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周路繼續道:"我見過比這更艱難的處境。去年在費城,我遇到一對連體雙胞胎姐妹,被馬戲團當作怪物展覽。"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她們共用一副身軀,卻有兩個完整的思想和靈魂。"
    哈莉特不由自主地護住自己的孕肚,眼中泛起淚光。格特魯德則死死盯著周路,仿佛要看穿他是不是在說謊。
    "後來呢?"她沙啞地問。
    "我不知道。"周路的望向遠處的火光,"但是這世上還有很多像你們一樣的人,等待著被理解,被拯救。"
    夜風卷起灰燼,格特魯德望著飄散在空中的黑色碎片,突然意識到那不僅是布雷斯維頓家族的殘骸,更是她心中多年恨意的灰燼。哈莉特輕輕握住她顫抖的手,兩個女子的手掌同樣冰涼,卻在這一刻傳遞著微弱的溫暖。
    "也許..."格特魯德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也許我可以...看看你說的那些人..."
    周路點點頭,站起身向她們伸出手。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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