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路眯起眼睛，打量著對麵這個裹在黑色長風衣裏的身影。安迪的領子高高豎起，幾乎遮住了半張臉，一頂報童帽壓得極低，在昏暗的酒吧燈光下隻能看見他緊繃的下巴線條。
    \"見鬼，\"周路晃了晃手中的威士忌，冰塊碰撞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你大夏天的裹成這樣。\"
    安迪沒有立即回答。他警惕地環顧四周，目光在酒吧每個角落逡巡，最後才緩緩落座。皮質椅背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他下意識地繃直了後背。
    \"情況不一樣了啊。\"安迪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摘下帽子，露出憔悴的麵容，眼底布滿血絲。
    安迪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喉結上下滾動：\"我已經被完全架空了。\"他的視線落在杯中晃動的液體上，\"現在連行動指揮權都沒有了，他們甚至不讓我接觸任務簡報。\"
    周路微微眯起眼睛，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你之前那些手下呢，聯係上了嗎？\"
    安迪嘴角揚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壓低聲音道：\"都安排妥當了。我讓他們以各種理由請了假，現在已經在秘密集結完畢。\"
    \"可靠嗎？\"周路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身體微微前傾。
    安迪從懷裏掏出一包煙，慢條斯理地抽出一支點燃：\"十五個人裏，有十一個是我從林帕尼帶出來的。\"他深深吸了一口煙，煙霧中眼神格外堅定：\"剩下四個雖然來得晚些，但也都是一起出生入死五六年的老夥計了。\"
    見周路仍有些疑慮，安迪將煙按滅在煙灰缸裏，聲音沉了下來：\"周，這些人每一個都能替我擋子彈。要是連他們都信不過，這世上我就沒人可信了。\"
    周路緩緩攤開雙手，指節發出輕微的哢響：\"好吧，既然你這樣說。對勃朗特的行動就在今晚。\"
    \"今晚？\"安迪的瞳孔驟然收縮，\"我該怎麽做？\"
    \"帶著你最信任的那幫兄弟，\"周路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張手繪地圖，指尖點在勃朗特別墅的後巷位置，\"像影子一樣潛伏在這裏。\"他的指甲在地圖上劃出一道痕跡，\"然後等。\"
    \"等？\"安迪的眉頭擰成一個結。
    周路突然前傾身體，：\"等到裏麵的槍聲完全平息。記住，是完完全全的安靜。\"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今晚打頭陣的那幾個，身手...不在我之下。\"
    安迪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緩緩點頭：\"好的，我明白了。\"
    \"對了，\"周路突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不妨把這個消息"不小心"透露給警局裏那幾個勃朗特的眼線。\"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讓他們先去送死，你們再登場。具體時機...你看著辦。\"
    安迪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然後呢？\"
    周路向後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腹部：\"然後？\"他的眼中閃爍著戲謔的光芒，\"就看你想怎麽寫這個故事的結局了。\"
    潮濕的海風裹挾著鹹腥味從碼頭方向吹來，廢棄倉庫的鐵皮屋頂在風中發出不祥的咯吱聲。月光被鉛雲分裂的光暈在斑駁的磚牆上跳動，將十幾個男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變形。
    漢斯摘下那頂圓頂禮帽，露出過早謝頂的額頭。正不安地摩挲著左輪手槍的握把。\"頭兒，\"他壓低聲音，濃重的慕尼黑口音在黑暗中格外刺耳，\"把弟兄們全拉到勃朗特的地盤上，該不會是要...\"
    光影中，安迪褪色的警長大衣下擺微微擺動，露出腰間兩把擦得鋥亮的柯爾特左輪。
    倉庫裏頓時安靜下來，十幾雙眼睛在昏暗中齊刷刷地看向安迪。光照在這些人臉上，映出一張張或緊張或興奮的麵孔。
    安迪的視線緩緩掃過每個人的臉，周路的警告在他耳邊回響。
    \"都給我聽好了！\"安迪的聲音像刀鋒般劈開凝重的空氣，\"從現在開始，不問，不說，不動。\"他掏出配槍重重拍在積滿灰塵的木箱上，\"沒有我的命令，就算你們他媽的要拉肚子——\"他指了指牆角鏽跡斑斑的鐵桶，\"也給我拉在那裏！\"
    \"明白了嗎？”
    安迪眯起眼睛，看著眾人紛紛點頭的模樣，從鼻子裏發出一聲滿意的輕哼。他慢條斯理地從大衣內袋掏出一塊懷表，表鏈在月色下泛著暗淡的光澤。
    \"頭兒，那咱們到底什麽時候...\"漢斯搓著手，靴底不安地蹭著地板上積年的灰塵。
    \"噓——\"安迪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懷表的滴答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耐心點，老夥計。\"他咧開嘴，\"到時候自然會有"鬧鍾"叫醒我們。
    倉庫陷入半明半暗的混沌。有人開始靠著黴變的麻袋打盹，鼾聲與老鼠窸窣的聲響混作一團。安迪將寬簷帽扣在臉上，雙手交疊放在胸前，但腰間兩把左輪的保險栓卻始終開著。
    突然，一連串清脆的槍響撕裂了夜的寂靜，像鞭炮般炸開。所有人瞬間驚醒。
    \"都給我穩住！\"安迪紋絲不動地坐在原地，隻是抬手做了個下壓的手勢。遠處又傳來一聲劇烈的爆炸，火光透過倉庫高處的氣窗，在天花板上投下搖曳的血色光影。他慢悠悠地給左輪上膛，金屬部件咬合的哢嗒聲在槍聲的間隙中格外清晰，\"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周路倚在花崗岩噴泉邊沿，手指不緊不慢地將黃銅子彈一顆顆壓入毛瑟手槍的彈倉。月光下，子彈殼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他抬眼瞥向泰倫正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剛才那包炸藥把勃朗特別墅的橡木大門炸得四分五裂，殘骸還在冒著縷縷青煙。
    \"動靜夠大的。\"周路輕聲說。他突然轉身，毛瑟手槍在月光下劃出一道銀弧，兩聲幹脆的槍響過後，二樓露台上兩個持槍的黑手黨成員應聲栽倒，其中一個手中的溫徹斯特步槍砸在欄杆上，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別墅內已經傳來激烈的交火聲，木器碎裂的聲響夾雜著意大利語的咒罵。亞瑟和約翰像兩頭獵豹般衝進硝煙彌漫的門洞，周路不急不緩地跟上。
    就在他跨過門檻的瞬間，一個戴圓頂禮帽的黑手黨從右側走廊探出身來，手中的勒馬特轉輪手槍剛抬到一半。周路甚至沒有停下腳步，抬手一槍，子彈精準地從對方眉心穿過，在背後的壁紙上濺開一朵猩紅的花。屍體倒地時，禮帽還在地上轉了兩圈。
    周路抬腿一腳踹開雕花橡木門，門板撞在牆上發出\"砰\"的巨響。屋內一個留著八字胡的黑手黨慌忙從扶手椅上跳起，手中的霰彈槍還沒抬平——
    \"砰！\"
    周路的毛瑟手槍噴出火舌，子彈精準地穿過對方咽喉。黑手黨踉蹌後退，撞碎了身後的彩繪玻璃窗，染血的軀體重重栽倒在窗台上，碎玻璃嘩啦啦灑了一地。
    走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周路側身讓過，看見達奇和泰倫一前一後衝進大廳。達奇的手槍還冒著硝煙，泰倫則握著兩把火山手槍，槍管滾燙得發紅。
    \"亞瑟！約翰！\"周路朝樓梯口方向高喊，聲音在槍聲暫歇的間隙格外清晰，\"一樓交給我們——\"話音未落，二樓突然傳來一陣密集的槍聲，木屑如雨般從天花板上灑落，\"你們去二樓！\"
    亞瑟在樓梯拐角處比了個明白的手勢，牛仔帽簷下的眼睛閃著寒光。他朝約翰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左一右貼著樓梯扶手向上摸去，槍口始終指著上方的陰影處。
    周路則轉身將毛瑟槍口對準了身後正在打開的門。
    周路的食指已經壓在了扳機上，突然從半掩的房門後探出一張蒼白的少女臉龐。金色卷發間，一雙湛藍的眼睛因恐懼而睜得極大。
    \"等等——\"周路猛地抬高手腕，子彈擦著門框呼嘯而過，在橡木門上撕開一道焦黑的痕跡。少女纖細的手指死死抓著門沿，指節泛白。
    \"回去，姑娘。\"周路的聲音透過紅色麵巾顯得有些沉悶，卻刻意放輕了語調。他左手做了個下壓的手勢，\"把門鎖好，別出聲。\"
    少女的嘴唇顫抖著，貝齒在下唇咬出一道血痕。她突然注意到周路的打扮與那些黑手黨截然不同。一滴淚水劃過她沾著灰塵的臉頰，但眼神中的驚恐漸漸褪去。隨著一聲幾不可聞的\"謝謝\"，雕花木門被輕輕合上，門閂落下的聲響在槍聲暫歇的走廊裏格外清晰。
    周路盯著門板看了兩秒，轉身時紅色麵巾下的嘴角微微揚起。
    馬蹄鐵敲擊石板路的脆響由遠及近，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刺耳。安迪立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倉庫裏的眾人頓時屏住呼吸。透過木板縫隙，可以看見一隊騎警舉著煤油燈疾馳而過，橙紅的火光在潮濕的磚牆上投下搖曳的光影。
    \"快！再快點！\"為首的扯著嗓子喊道，馬鞭在空中甩出響亮的鞭花，\"勃朗特家出事了！\"
    安迪眯起眼睛，注視著那隊人馬消失在街角揚起的塵土中。就在最後一道火光即將隱沒時，他注意到隊尾那個戴著寬簷帽的騎警突然勒住韁繩，借著路邊的陰影悄無聲息地脫離了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