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快...快把這玩意兒給我弄下去！\"何西阿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他臉色漲得通紅，脖頸上青筋暴起，雙手徒勞地抓著胸前的鐵甲邊緣。
    周路慌忙撲上前去，何西阿的額頭上卻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他整個人像是被釘在了原地，雙腿微微發顫，那副沉重的鐵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壓彎他年邁的腰背。
    \"堅持住！我這就幫您解開！\"周路的手指在冰涼的金屬扣帶上慌亂地摸索著。這副從奧德裏斯科幫繳獲的鐵甲在夕陽下泛著冷光，厚重的胸甲上還留著幾處凹陷的彈痕——正是那場遭遇戰中，它擋住周路毛瑟手槍子彈的證明。
    隨著最後一個皮帶扣\"哢嗒\"一聲鬆開，三十多公斤的重量轟然墜地，在泥地上砸出一個淺坑。何西阿踉蹌著後退兩步，扶著營地的椅子大口喘息，他的亞麻襯衫已經完全被汗水浸透，緊貼在瘦削的脊背上。
    \"上帝啊...\"老槍手揉著酸痛的肩胛骨，聲音還帶著顫抖，\"那個奧德裏斯科的瘋子就穿著這個打仗？\"他盯著地上泛著寒光的鎧甲，眼神裏既有後怕又夾雜著難以置信的敬佩。
    周路愧疚地踢了踢地上的鐵甲，金屬碰撞聲在暮色中格外清脆。他原本隻是想給這位亦師亦友的長輩試試新裝備，卻忘了對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年輕亡命徒了。晚風送來遠處營地鍋裏的燉肉香氣，但此刻兩人都失去了食欲，隻是沉默地望著那副差點釀成大錯的鎧甲。
    “哈哈哈——讓老何西阿穿著這玩意兒去搶劫？你還真是個天才。”
    亞瑟倚靠在營地的一根木樁旁，雙臂抱胸，嘴角咧開一抹戲謔的笑。他嘴裏叼著一根未點燃的香煙，眼睛裏閃爍著揶揄的光芒，顯然對周路的“防護計劃”感到無比滑稽。
    周路瞪了他一眼，彎腰撿起地上的鐵甲，拍了拍上麵的塵土，語氣裏帶著一絲不服氣：“閉嘴吧，亞瑟。我隻是想讓何西阿多一份保障，這次的計劃可不比往常。”
    亞瑟聳了聳肩，慢悠悠地走上前，靴底碾過地上的落葉，發出細碎的聲響。他伸手敲了敲那副胸甲，金屬發出沉悶的“咚”聲。“所以，你是打算在槍戰之前，先讓這玩意兒把咱們的老騙子壓斷氣？”
    何西阿終於緩過勁兒來，他扶著膝蓋直起身，抬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苦笑著搖了搖頭。“好了，亞瑟，別太刻薄。”他喘勻了氣，朝周路投去一個溫和的眼神，“小路是好意，隻是……我這把老骨頭，確實扛不住這種‘保護’了。”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亞瑟，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不過嘛，你倒是可以試試——年輕力壯，身板結實，說不定還能多擋幾顆子彈。”
    亞瑟嗤笑一聲，“得了吧，我寧願靠我的槍法和運氣。”他拍了拍腰間的左輪，“這玩意兒穿在身上，跑都跑不動，真遇上麻煩，豈不是等著被人當罐頭撬開？”
    周路歎了口氣，低頭看著手裏的鐵甲，金屬表麵映出他略顯挫敗的臉。“行吧，看來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何西阿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溫和卻堅定：“想法是好的，但有時候，靈活比防護更重要。我們這行，靠的是腦子，不是鐵殼子。”
    亞瑟咧嘴一笑，“聽見沒？老家夥發話了——下次別整這些花裏胡哨的，多帶兩把槍比什麽都強。”
    小傑克像一陣風似的衝了過來，手裏揮舞著那根被他磨得發亮的木質長槍，槍尖上還綁著一條紅布條——那是阿比蓋爾給他做的\"戰旗\"。
    “周路叔叔！你們是在測試這副鎧甲嗎？\"他氣喘籲籲地刹住腳步，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地上的鐵甲，\"我可以試試嗎？\"
    周路蹲下身，笑著揉了揉小傑克金發。\"你還小，穿不了這個。\"鐵甲在草地上泛著冷光，看起來就像故事書裏騎士的裝備，對小傑克來說充滿了誘惑。
    \"我想試試看嘛！\"小傑克晃了晃腦袋，試圖甩開周路的手，但頭發已經被揉得更亂了，幾縷金發倔強地翹了起來。他仰著臉，眼神裏寫滿了期待。
    周路看了看何西阿，又瞥了眼還在憋笑的亞瑟，聳聳肩。\"那行，你先試著把它拿起來吧。\"
    小傑克歡呼一聲，立刻丟下心愛的長槍，兩隻小手抓住鐵甲的邊緣，使出吃奶的勁兒往上提。鐵甲紋絲不動。他咬了咬牙，調整姿勢，像拔蘿卜似的往後仰，小臉憋得通紅。終於，鐵甲的一角微微離地——
    \"我拿起來了！我——哎喲！\"
    話還沒說完，沉重的鐵甲就帶著他整個人往前栽去。\"咚\"的一聲悶響，小傑克結結實實地趴在了鐵甲上。
    亞瑟第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何西阿也捂著嘴咳嗽，肩膀直抖。周路想憋著，但看到小傑克手腳並用卻爬不起來的模樣，終於還是笑出了聲。
    小傑克咬著嘴唇爬起來，拍了拍沾滿泥土的褲子。他的眼眶有點紅，但硬是沒讓眼淚掉下來——男子漢可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哭鼻子！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幾人身後傳來：
    \"你們幾個——又在欺負我兒子？\"
    約翰·馬斯頓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裏，雙手抱胸，眉毛挑得老高。他嘴角叼著半截煙，眯起的眼睛在三人身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自家兒子髒兮兮的小臉上。
    小傑克立刻像找到靠山似的，一溜煙躲到了約翰身後，隻探出半個腦袋，朝三個\"壞叔叔\"做了個鬼臉。
    小傑克仰著小臉，灰撲撲的臉上還沾著剛才摔倒時蹭的泥印子，但那雙藍眼睛卻亮得驚人。他拽著約翰的衣下擺晃了晃，聲音裏帶著孩童特有的天真與篤定：
    \"爸爸，你一定可以穿上這副鐵甲的吧？就像...就像故事書裏那些大英雄一樣！\"
    約翰低頭看著兒子期待的眼神，到嘴邊的\"這玩意兒蠢透了\"在喉嚨裏轉了個圈，最終變成一聲無奈的歎息。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輕輕梳理著小傑克亂成鳥窩的金發，動作難得溫柔。
    \"行吧...爸爸試試看。\"
    他起身走向鐵甲，靴尖踢了踢那堆金屬，發出沉悶的響聲。鐵甲紋絲不動。約翰回頭瞥了眼憋笑的周路和一臉幸災樂禍的亞瑟，沒好氣地招了招手：
    \"愣著幹什麽？過來搭把手。\"
    周路和亞瑟交換了個眼神，嘴角同時揚起不懷好意的弧度。亞瑟叼著煙含混不清地說：\"遵命，"大英雄"閣下。\"兩人一左一右架起鐵甲，動作誇張得像在給國王加冕。
    \"見鬼，亞瑟，這綁帶是不是太緊了？\"約翰試著活動了下肩膀，鐵甲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他感覺自己的胸腔被箍得快要喘不過氣。
    周路立刻湊上前，一臉\"真誠\"地用力拽緊皮帶：\"放心，綁帶不緊容易掉。你想讓這鐵殼子嘩啦一聲掉地上嗎？\"
    亞瑟在旁邊憋笑憋得肩膀直抖，煙灰都抖落到了約翰的靴子上。小傑克卻看得目不轉睛，小手攥成拳頭，滿臉崇拜：\"爸爸好厲害！真的變成鐵甲騎士了！\"
    約翰試圖邁步，鐵甲發出\"咯吱咯吱\"的抗議聲。他現在活像個被裝進鐵罐頭的沙丁魚。營地裏其他人都被這滑稽的一幕吸引過來，查爾斯抱著手臂搖頭輕笑，蘇珊大媽則叉著腰站在帳篷門口，一臉\"這群傻子又在搞什麽\"的表情。
    \"好了小子，看夠了吧？\"約翰艱難地彎腰對小傑克說，\"現在該讓爸爸脫掉這個見鬼的玩意了吧。”
    小傑克卻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金發在夕陽下甩出細碎的光暈。他張開雙臂，像頭小牛犢似的一頭撞進約翰懷裏：\"不要！我要抱著鐵甲爸爸睡覺！\"
    \"等——\"
    約翰的警告還沒說完，就被三十公斤鐵甲外加一個活蹦亂跳的小男孩撞得人仰馬翻。\"哐當\"一聲，他四腳朝天地栽倒在地，這次連帽子都飛了出去。鐵甲揚起一小片塵土。
    \"哈哈哈！\"亞瑟笑得直拍大腿，煙都掉在了地上，\"我們的鐵皮約翰現在變成鐵皮地毯了！\"
    小傑克整個人趴在約翰的鐵甲胸膛上，小手扒拉著冰涼的金屬片，眼睛亮晶晶的：\"爸爸，你身上涼涼的好舒服！\"說著還像隻小狗似的蹭了蹭。
    約翰生無可戀地望著天空，鐵甲裏的襯衣早已被汗水浸透。他試著動了動手指——很好，至少這個部位還能活動。\"聽著小子，\"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像在求饒，\"鐵甲騎士也是要...呃...卸甲休息的。\"
    營地裏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蘇珊大媽抱著洗淨的床單經過，嫌棄地\"嘖\"了一聲：\"三個大男人陪個孩子胡鬧，像什麽樣子。”
    \"少廢話...\"約翰咬牙切齒地試圖坐起來，鐵甲卻像口棺材似的把他牢牢釘在地上。小傑克還趴在他胸口掰著手指頭數數：\"再抱五分鍾...不，十分鍾！\"
    在這個普通的傍晚，範德林德幫最危險的槍手之一，正被自己的兒子和三十公斤鐵甲困在草地上動彈不得。
    約翰·馬斯頓四仰八叉地躺在夕陽下，鐵甲在餘暉中閃閃發亮，活像隻被曬紅的螃蟹。他望著天空，開始認真思考自己到底為什麽要當這個\"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