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斜斜地穿過咖啡店的玻璃窗，在橡木桌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一個平克頓偵探用指節輕輕敲打著那份墨跡未幹的合同，眉頭緊鎖。\"加索圖先生，這和我們昨天談的條件可不太一樣啊。\"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卻掩飾不住其中的不滿，\"違約金條款未免定得太高了。\"
    周路不緊不慢地攪動著杯中的咖啡，銀匙與瓷杯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抬眼看向對麵坐著的八位平克頓偵探，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相應的，你們的薪資也從原來的每周20美元提高到了現在的每天10美元。\"他的手指在薪資條款上輕輕一點，\"隻需要照看一下碼頭和倉庫，這樣的美差在整個美國都難找第二份。\"
    為首的偵探摘下寬簷帽，露出被烈日曬得發紅的前額。\"但是這筆違約金...\"
    \"隻要你們不違約，那就是沒事，而且霍桑主管那邊我會親自解釋。\"周路打斷他的話，從西裝內袋掏出一支鋼筆，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芒，\"你們大可以放心。\"
    皮埃爾適時地遞上一盒古巴雪茄，周路接過，嫻熟地用雪茄剪修整著煙尾。\"考慮清楚，先生們。\"他劃亮一根長柄火柴，火焰在他黑色的瞳孔中跳動，\"現在連平克頓這樣的老牌偵探社都在裁員。\"
    偵探們交換了幾個猶豫的眼神，最終，鋼筆在羊皮紙上劃過的沙沙聲接連響起。周路滿意地看著最後一個簽名完成，示意皮埃爾將合同收進真皮公文包中。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三件套西裝上並不存在的皺褶，向為首的偵探伸出手：\"那麽，祝我們接下來兩個月的合作愉快。\"
    偵探遲疑了一秒，最終還是握住了那隻手。周路能感覺到對方掌心微微的潮濕，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麽今天就開始工作，我們先去倉庫看看吧。\"
    周路的馬車在距離酒廠還有一個街區時就被迫停下。皮埃爾從車夫座上回頭，聲音裏帶著不安：\"先生，前麵路被堵住了。\"
    周路掀開馬車窗簾，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酒廠鐵門前黑壓壓地擠著上百號人，最前排的婦女們頭戴白色軟帽，手持寫著\"酒精是撒旦的毒藥\"的標語牌；幾個麵色陰鬱的男人們抬著一副擔架，上麵躺著個雙腿打著石膏的年輕人；更遠處，一群孩童舉著歪歪扭扭的十字架木牌，上麵用紅漆塗著\"還我父親\"。
    周路示意車隊停下，帶著平克頓偵探們徒步向前。
    人群中央，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牧師正站在臨時搭建的木箱講台上。他約莫五十來歲，灰白的鬢角被汗水浸濕，右手高舉一本燙金《聖經》，左手隨著話語在空中劃出淩厲的弧線。
    \"看看這些被酒精摧毀的家庭！\"牧師一腳踹翻講台邊的酒桶，暗紅色的液體潑灑在塵土中，引來人群一陣驚呼。他彎腰揪起擔架上的年輕人：\"小湯姆！多好的年輕人啊！現在他的腿——\"他猛地掀開毯子，露出潰爛的傷口，\"醫生說要鋸掉！就因為醉酒從高處摔下來！\"
    周路眯起眼睛，此刻人群已經沸騰，婦女們開始啜泣，男人們憤怒地揮舞拳頭。
    \"而這家酒廠！\"牧師突然轉身指向鐵門後的廠房，陽光在他銀質十字架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每天生產上千加侖的毒藥！他們的酒桶上印著天使圖案，裏麵裝的卻是惡魔的唾液！\"
    一個瘦骨嶙峋的女人突然衝出人群，她枯黃的手指抓住周路的衣袖：\"先生！求您阻止他們！我丈夫...他上周喝醉後...\"她的哭訴被偵探們粗暴地動作打斷，但更多憤怒的目光已經投向這群衣著光鮮的陌生人。
    牧師敏銳地捕捉到這個插曲，他跳下講台，聖經在胸前劃著十字：\"看啊！酒廠的吸血鬼親自來收割靈魂了！\"他猛地掀開隨身攜帶的柳條箱，裏麵整整齊齊碼著玻璃瓶裝的紫色液體，\"這是教會特製的葡萄汁！不發酵！不醉人！讓我們效仿禁酒先驅弗朗西斯·威拉德！從今天起，我們拒絕釀造一滴使人墮落的酒！\"
    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
    皮埃爾緊張地湊近：\"先生，要不要讓偵探們...\"
    周路抬手製止。他整了整領結，突然大步走向講台。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竊竊私語如漣漪般擴散。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他拾起地上傾倒的酒桶殘片，輕輕嗅了嗅。
    \"有趣。\"他的聲音不大，卻讓現場驟然安靜，\"我一直以為美國是一片注重個人神聖資產的土地。《馬太福音》說"工人得工價是應當的"，您的上帝批準過砸人飯碗的布道？\"
    牧師的臉色變了。周路趁機踏上木箱，：\"尊敬的牧師，您站在講台上空談教義，可曾走進過我們的廠房？這些酒桶裏裝的不是毒藥，是未來數百個家庭的生計！\"
    周路指向平息下來的人群：“我這酒廠剛接手不久，未來我會雇傭大量人手。在我的酒廠裏麵工作，你們的女兒都能讀書，是因為在酒廠搬運木桶；寡婦也能養活孩子，靠的是在釀酒坊洗酒瓶！您用《聖經》定罪，卻要斷了他們的活路？\"
    周路看著連連後退的牧師以及眼睛放光的人群：\"您說酒是禍根？可每逢豐收節，是誰用美酒祝福土地？婚禮上，又是誰的佳釀見證新人誓言？這酒是歡樂的載體，是社區的紐帶！至於酗酒的罪過，難道該讓無辜的酒背鍋？照您的說法，刀劍傷人，鐵匠鋪都該關門？\"
    周路語氣放緩，卻更顯強硬：\"您若真心拯救靈魂，不如教教那些醉漢自律，而不是把槍口對準誠實的勞動者。我的從未強迫任何人飲酒——但如果斷了工人們的飯碗，您的教堂能給他們麵包嗎？阿們？抱歉，我隻相信雙手創造的生活！\"
    周路突然張開雙臂，像一位即將布道的先知般麵向人群。陽光在他身後勾勒出一道耀眼的金邊，西裝袖口隨著動作微微顫動，露出裏麵的襯衫。
    \"一周後——\"他的聲音洪亮得讓最外圍的人群都抬起頭，\"就在這個位置，會豎起一塊嶄新的招工牌。\"他右手在空中虛劃，仿佛那牌子已經懸浮在眾人眼前。
    “男人可以搬運橡木桶，心靈手巧的婦女負責貼標裝箱，按件計酬。\"人群中的聲響漸漸停了。
    周路蹲下身，平視著那個舉\"還我父親\"牌子的小女孩：\"孩子能當傳信員，一天也能掙個幾十美分。\"他摘下手帕擦掉女孩臉上的煤灰，這個動作讓幾個婦女鬆開了緊攥的圍裙。
    當他轉向擔架上的年輕人時，聲音突然柔和下來：\"腿腳不便的，可以坐著檢驗酒瓶。\"
    牧師想要插話，周路卻已轉身麵對廠房。他解開西裝扣子的動作像舞台幕布拉開：\"我們還會設識字班，由我親自教授。\"
    所有人都盯著周路。
    \"年輕人，\"周路上前握住擔架上年輕人的手掌，\"願意當質檢員嗎？我可以預支工資給你治好腿傷。\"青年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像將熄的炭火被重新吹燃。
    周路從衣袋中抽出三張嶄新的十美元鈔票，紙幣邊緣在陽光下泛著清脆的聲響。他俯身時，定製西裝的褶皺在腰際形成優雅的弧度，將鈔票輕輕塞進瘸腿少年纏著繃帶的手指間。
    \"拿著吧，孩子。\"他的聲音不大，卻因四周突然的寂靜而格外清晰，\"這是質檢員的預支薪水。\"
    少年枯瘦的手指觸電般顫抖著，三張印著漢密爾頓頭像的綠鈔在他掌心沙沙作響。
    突然，少年用肘部撐起身體，繃帶下的傷口滲出暗紅，但他全然不顧。在全場注視下，他將鈔票高高舉起，嶄新的美鈔在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麵勝利的旗幟。陽光穿過紙幣上的防偽水印，在地麵投下斑駁的光斑。
    \"先生，謝謝您。\"少年嘶啞的嗓音劃破寂靜，\"媽媽，我能養活您了！\"
    這一聲呼喊如同投入油庫的火把。人群爆發出海嘯般的歡呼，女人們撩起圍裙擦拭眼淚，男人們將帽子拋向空中。一個白發老婦突然跪倒在地，用蓋爾語喃喃禱告。幾個孩童興奮地穿梭在人群間，模仿著舉錢的動作。
    \"仁慈的天使！\"
    \"願上帝保佑這位先生！\"
    歡呼聲浪中，牧師僵硬地站在原地，銀質十字架在他胸前劇烈起伏。周路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卻在轉身時對皮埃爾低語：\"明早把招工簡章貼滿三個街區。\"
    當少年被興奮的鄰居們扛在肩上。
    騷動在人群中蔓延。周路趁機拉住打算離開的牧師，對牧師低語：\"您若真關心社區，不如我們談談如何規範釀酒業？畢竟...\"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對方胸前的銀十字架，\"連最後的晚餐都需要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