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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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瑾川抱著十七衝回院落時,懷中的人兒已在他臂彎裏昏死過去。
鮮血浸透長衫,趕來的李慕白眉頭皺了又皺。
三道爪痕自肩胛貫到腰際,右腿筋肉外翻,最深的狼牙印幾乎咬穿小腿骨。
“得縫針。”
細針穿透皮肉,床上的人已經汗濕一片。
十七在劇痛中驚醒,喉間溢出半聲嗚咽又死死咬住唇。
溫瑾川整張臉鐵青,他將手臂橫到他齒間,語氣冷硬“張嘴。”
昏迷的人在聽到命令般的口吻時,顧不上疼痛下意識的將嘴打開。
針尖勾扯皮肉的間隙裏,溫瑾川手臂已然被咬出了血絲。
十七齒關發顫,喉間滾著斷斷續續的喘息。
李慕白縫完最後一針,抬眼看見溫瑾川小臂上泛著血絲的牙印,冷哼:“我說過讓你看著他。”
溫瑾川不語,視線在十七身上就沒下去過。
溫夫人提著藥箱進門時,李醫仙正好收針。
血腥氣迅速進入鼻內,待瞧見到床上的血人時,她嚇得捂嘴:“這...這是遇著山魈了?”
“是狼群。”
溫瑾川抹去濺到臉上的血,紗布下十七突然痙攣。
他立即扣住少年顫抖的腕子,卻聽母親顫聲追問:“深山的禁令是擺設嗎?”
銅盆裏的水漸紅。
溫瑾川盯著水麵,又看了眼十七後徑直朝屋外走去。
門口的顧辭見他出來,焦急問道“十七怎麽樣了?”
溫瑾川低聲回了句“死不了。”
隨後便朝東側走去。
東廂窗台透出光亮。
江予白正漫不經心的碾著藥粉,見來人也不抬眼:“師兄這是要拿我問罪?”
溫瑾川走近,拉開一張椅子坐到了他對麵。手肘撐到桌麵扶額。
“頭疼得緊,有什麽藥能給我用用?”
江予白指節一頓,隨後拿出個瓷瓶從桌麵遞過。
“師兄忍著做什麽?”他掀眼冷笑,“若想替十七問罪,直說便是。”
溫瑾川擰開瓶塞,藥膏沾上指尖,不緊不慢的揉著太陽穴,直到眉間褶皺漸平。
“他本就欠你一命。”溫瑾川合上瓶蓋,“如今...也算償還了。”
瓷瓶突然被掃落在地。
江予白霍然起身,案上藥碾翻倒,藥粉潑了滿桌。“你什麽意思?”
溫瑾川抬眸,眼底一片寒潭。
“他一生都身不由己,傷你不是本意。”
“所以我就該任人宰割?”
“予白,你既已忘卻前塵,何不重新開始?”
江予白忽然笑出聲:“師兄說得倒是輕鬆。要我如何重新開始?我如今活生生站在這裏,卻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不知爹娘是誰,不知來自哪裏... ...你們是我最親近的人,師父師兄,卻為何要合起夥來瞞著我?”
溫瑾川沉默片刻:“不是有意瞞你,隻是真相你承受不住。”
江予白怒極反笑。
溫瑾川無奈起身,走到門口:“你本是雲夢城逍遙宗人氏,如果你真想記回一切,大可回去看看。城內百姓無一人不知江家事跡,你隨便找人一問便知。”
“但是予白,你聽好了。十七欠你的今日已經還清,你若心中還有不滿,來找我,我替他還。”
溫瑾川轉身離去。
江予白僵立,指節發顫。
藥粉沾了滿袖,泛苦的氣味鑽進鼻腔,卻壓不住胸口的窒悶。
雲夢城,逍遙宗。
陌生的幾個字在腦海中翻攪,卻激不起半分熟悉。
他忽然想起醒來那日,師父握著他的手心,歎道:“往事如煙,不必強求。”
可若連自己是誰都記不得,又算什麽活著?
“憑什麽... ...”
可是...就算記起來了又能如何?
殺了十七報仇嗎?
然後呢?
是啊...然後呢?
他望著漸白的天色,忽然覺得困倦。那些糾纏多時的噩夢,或許該醒了。
——
溫瑾川在十七床前守了兩日。
燭芯剪了又剪,藥換了三回。床上的人時而痙攣,他便扣住那截細瘦腕骨,直到平息。
顧辭端著食盒進來時,正看見溫瑾川用沾濕的帕子拭去十七額角的冷汗。
“溫公子,吃點東西。”
顧辭將飯菜擺在桌上,溫瑾川沒動,隻是將滑落的被角重新掖好,手指在錦被邊緣停頓一瞬,又收回。
見此模樣,顧辭歎了口氣,退到門外。
晨光微亮,遠處的山巒隱在薄霧裏,看不真切。
他突然想起沈懷卿。
七日已過,可你終究沒有現身。
涼風掠過,顧辭閉了閉眼。
——
十七共昏睡了三日,醒來時,喉間幹得發疼。
他剛動了動手指,一盞溫水便遞到唇邊。溫瑾川的手臂橫在眼前,衣袖還沾著藥漬。
十七愣了愣,不敢抬眸。
急急撐起身,牽動傷口又悶哼著跌回去。
溫瑾川突然撤了茶盞,瓷杯磕在案上,他轉身就往外走。
十七慌得去抓他衣角,卻撲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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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門晃動間,隻聽見外間傳來冷硬的一句:“請師父來。”
李慕白進門時,十七正盯著帳頂發僵。
三根手指搭上腕脈,老人眉梢微挑:“脈象比牛都壯,某些人非要折騰我這把老骨頭。”
“師父再看看腰上的傷。”溫瑾川麵露難色。
“皇宮裏那群庸醫出千金買我的金瘡藥,我都沒舍得給!”李慕白甩開袖子,“這要是好不了,為師醫仙的招牌也別叫了!”
聽師父這麽一說,溫瑾川終於安心。布簾又是一晃,李慕白出了房間和溫瑾川一同離去。
隻剩顧辭靠在門框上:“別看了,喝水。”
往後七日,院角的藥爐天天滾著煙,卻再不見溫瑾川踏進門檻。
十七曾三次試圖下床,卻被顧辭單手按回褥子裏:“腿骨還沒長合,你想當瘸子?”
“他為什麽不來看我?”
“溫公子可能在忙。”
顧辭突然把藥碗懟到他嘴邊,“但你現在過去,隻會讓他更惱火。”
湯藥苦得嗆人,十七卻嚐不出滋味。他盯著窗外那棵大樹,樹葉正一片片往東廂房的方向飄。
第八日,還是不見某人來此。
想見的人沒等來,卻等來了江予白。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時,十七正半倚在床頭。顧辭剛收起藥碗,轉身就擋在了床前。
江予白站在門口,他目光越過顧辭,徑直落在十七身上。
顧辭皺眉,壓低聲音“你來做什麽?他現在禁不住你折騰。”
江予白冷笑一聲:“我算過了,他傷已痊愈,可以下床。”
十七聞言一怔,這才驚覺自己於理不合。他慌忙掀被下床,動作太急扯到傷口,疼得眼前發黑。
顧辭一把扶住他:“你... ...”
“無妨。”十七站穩身子,朝江予白抱拳行禮,“江公子。”
江予白盯著他蒼白的唇色,忽然從袖中拋來一個瓷瓶。十七下意識接住,觸手冰涼。
“玉肌膏,留疤難看。”
十七攥著瓷瓶愣在原地。
“為何...”
“說到底你也是因我而傷,拿著吧不值錢。”
兩人一個慌亂,一個冷漠。而身側的顧辭還一頭霧水。
江予白步步走近,視線直直盯在他臉上:“你知道我去深山采藥,為何偏要找你陪同嗎?”
十七搖頭,喉間幹澀,說不出話。
“因為...”江予白忽然笑了,“隻要和你待在一起,我就能想起一些事。”
十七被他逼得後背撞上床柱,傷口撕裂的疼痛讓他悶哼一聲。
顧辭急忙扶住他,低喝:“江公子,十七傷勢未愈,你何必咄咄逼人?”
話落,江予白怒道“我咄咄逼人,你可知他對我做過什麽?!”
顧辭當即怔住,他著實不知十七和這位江公子有何恩怨。
然而無論如何,他與十七才是好友,不論十七往昔究竟做過何事,他都得全力相護。
江予白並未收回情緒,反而逼近一步“隻可惜啊,我腦子裏除了你拿劍刺我的畫麵,其他什麽都沒有。”
十七呼吸困難,胸口如被巨石壓住,愧疚翻湧而上,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張了張嘴,“你來是想... ...”
江予白盯著他發白的臉色,忽然伸手,手中突然亮出一把尖利的短刃“我若說來殺你,你會如何?”
顧辭一把扣住江予白手腕,急忙嗬斥:“夠了江公子。”
三人僵持不下。
十七看著胸前的利刃,眉間陣陣苦澀。
以往的過錯,該來的還是來了。就算他現在萬般後悔,卻也沒有其他辦法。
這本來就是他的錯。
什麽身不由己什麽無可奈何都是借口。
帶人殺進江家的是他,陷害逍遙宗的也是他,他做的這些,哪是一條命能還清的?
他後退一步,麵朝江予白雙膝落地。
這一跪,不僅讓顧辭驚愕,連帶著江予白瞪大了眼睛。
十七額頭抵地,聲音嘶啞:“我認罪。”
“江家血債,逍遙宗之禍,皆因我而起。你要殺要剮,我絕不還手。"
“做牛做馬,我都心甘情願。”
顧辭倒吸一口涼氣,想去拉他卻被推開。
“隻求你...”十七抬起頭,眼底血絲密布,“留我一口氣,我不想死。”
話落。
江予白手中的利刃當啷落地。
他踉蹌著後退兩步,扶住桌沿才沒跌倒。
額角青筋暴起,像是有什麽在腦中撕扯。
東廂房外,一男子跌跌撞撞衝進書房:“少主!江少爺提著刀往蕭公子屋裏去了!”
茶盞翻倒,溫瑾川霍然起身。
他趕到時,木門大敞著。
十七跪在地上,背脊繃得筆直,後腰的紗布洇出一點血色。
江予白站在他麵前,眼眶通紅。
“深山... ...是你救的我... ...”江予白聲音發顫,“或許沒有你,我根本逃不出來。”
溫瑾川腳步一頓,停在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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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償命,你也還過了。”
十七喉嚨發澀,他沒聽明白,疑惑的看向江予白。
江予白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死太便宜你了,我不會殺你。我要你好好活著,嚐遍世間苦楚。”
“也許我的失憶,是上天讓我重新活一次的機會。”
“蕭淮之,我依然會厭惡你,也做不到接受你。但我... ...可以從此不找你麻煩。”
十七猛地抬頭,眼底閃過一絲不敢置信的亮光。
“就這樣吧。”江予白垂頭,聲音漸低,“希望我能一直忘記下去... ...對你,對我,都好。”
話音落下,屋內一片死寂。
溫瑾川聞言,竟也有些不敢相信。
他的師弟是做了多大的決定,才能說出這番話來。
深山一事,居然還讓十七因禍得福?
若兩人恩怨就此打住,那便是再好不過。
理了理姿態後抬腳進門,目光掃過十七蒼白的臉,最終停在江予白身上:“說完了?”
江予白沒應聲,徑直往外走,擦肩而過時卻被溫瑾川扣住手腕。
“師兄還有何指教?”他冷笑。
溫瑾川鬆開手,柔聲道:“廚房煨了你喜歡的百合粥,再過半個時辰便可喝了。”
江予白抿唇,停在原地。
溫瑾川這才走向十七,嗓音冷硬“認罪姿勢這般敷衍,予白都願摒棄前嫌,你倒不當回事。”
十七怔住。
顧辭急忙上前:“溫公子,十七傷勢未愈...”
話未說完,溫瑾川已瞥見地上寒光。他抬了抬下巴:“還不撿起來。”
十七恍然,忍著腰間劇痛俯身拾起短刃。
他膝行至江予白跟前,雙手將利刃高舉過頭:“江公子,您的短刃。”
江予白輕笑。
他何嚐不懂師兄用意... ...這一接,便是將血海深仇盡數埋葬。
院外梧桐葉落了三片。
“罷了。”
橫豎今日...本就是來說清的。江予白終是接過短刃,轉身離去。
溫瑾川望著師弟遠去後,這才彎腰攥住十七胳膊。
少年跪伏的身子被一把提起,隨後送至床沿。
溫瑾川一句話也不說,也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
十七急忙叫住。
溫瑾川冷著臉轉身,挑眉道“我們還有賬要算。我再給你七日時間養傷,傷好之後,再來見我。”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離去。
木門被關上。
顧辭小心翼翼地湊過來:“溫公子是不是生氣了?”
十七垂頭喪氣道“嗯。得挨頓打了。”
喪氣是喪氣,可如今因禍得福。他與江予白之間的恩怨再也不會讓溫瑾川為難。
而他也可以安心留在這百裏山林。
顧辭聞言急忙安慰,“不會的,你傷這麽重,溫公子怎會罰你?”
十七苦笑,指尖緊握被褥“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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