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心靜自然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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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堅守了小半輩子的俠義劍道,當真有這麽輕易便能舍棄掉?
    答案顯而易見,並非如此。
    不過是些許自我懷疑,打擊挫折罷了,還遠遠夠不上劍心破碎的嚴重程度。
    頂多隻能算作劍心暫時陷入沉寂。
    就此,周子隱那顆愧對家人,複雜多變的人心,與始終一往無前,義字當先的劍心,陷入長久僵持狀態。
    一旦他不小心放鬆了對於後者的限製,後者便會蠢蠢欲動,不斷誘惑他。
    誘惑他在顛沛流離的逃亡路上,也忍不住去多管閑事,給他和身邊妻兒帶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想要麻痹劍心,最簡單直接的方法自然是醉生夢死,連同人心一起麻痹。
    但這個方法顯然不適用於逃亡路上的周子隱,更何況他本身就不喜飲酒,倘若真要為了酗酒而酗酒。
    那他豈不是本末倒置,變得比之前還要令人厭惡?
    因此周子隱隻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不僅要時刻藏劍匣中,同時還要徹底隱藏住自身破浪境界武道修為。
    即便在路途中遇到某些意外情況,迫使他不得不展露部分實力以圖自保。
    那他也是盡可能裝弱,低調行事。
    久而久之,這樣做的好處確實很明顯,明顯到他幾乎快忘了,自己是名劍客。
    甚至時而產生錯覺,真以為自己成了……與周遭流民百姓完全相同,並無二異的普通人存在。
    路見不平,裝聾作啞,明哲保身,不立於危牆之下。
    唯有夜深夢回時分,人心表麵浮塵盡數褪去,深埋在人心黃土盡頭處,那顆偶有動靜產生的沉寂劍心……
    才會裹挾著過去萬千回憶湧上心頭。
    深入密林擒虎,涉足淺灘斬蛟,路見不平拔劍,斬盡眼前不義……噫籲嚱,傷乎悲哉!
    月上枝頭,借著窗外照耀進來的皎白光芒,他是否也曾無數次抬起右手,張開五指,虛握,攤開……
    再虛握,再攤開……不斷重複著右手虛握成拳,隨即又迅速攤開的姿勢。
    仿佛在幻想著某些不切實際之物。
    終於,找到一處合適安棲之所的年輕劍客,曆經多年顛沛流離歲月洗禮,內心早已變得疲憊不堪。
    再難抑製住黃土深處掩埋著的那顆蠢蠢欲動的心。
    是啊!人非草木,孰能無心?
    無論是人心,還是劍心,對他而言,都早早成了他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深深融入進他的骨血細縫裏麵。
    現在想讓他割舍掉,絲毫不亞於剜心取肉之難,刮骨去皮之痛。
    他終究還是違背了自己當年小聲許下的堅定承諾,在一個晦暗不明的清晨,忍不住挖出門前木匣。
    並從中悄悄取出劍鞘,隻留劍刃藏於匣中,這是來自於他心底的隱忍與退讓。
    再度握住劍柄,為了斬盡眼前不義之事,從而暴露逃犯身份,讓一家妻兒再度陪自己過上顛沛流離的困苦生活。
    如此未來,非他內心所願。
    但要讓他完全割舍掉“劍”之存在,“義”之存在,那對他而言又實在太過殘忍了些。
    思來想去,糾結,掙紮許久,周子隱最終想出一個折中之法,既能成全他的“義劍”之心,同時還能保證……
    他妻兒老小不會再度因他而陷入擔驚受怕,顛沛流離的困苦生活之中。
    此即,取鞘藏刃,口述俠義。
    他寧願從今以後當個隻會自欺欺人,欺騙別人的“可笑”存在。
    也不願,徹底割舍掉那柄俠義之劍留在他心底的深刻烙印,更不願再去連累一家妻兒老小,蒙受無妄之災。
    聽人說沒有握柄的劍鞘,看起來不像長劍,那他便親自用木頭做個握柄出來。
    加上些許糯米膠,漿糊粘起來。
    過不去心裏有關俠義的坎,那他便用講故事的方式,成全他自己,滿足他自己。
    不僅可以借此回味當年俠義往事,同時還能趁機好好彌補下,這些年來裝聾作啞留下的諸多遺憾。
    最起碼在他口中講述出來的故事裏,周子隱不會是那個縮頭縮尾的可恨懦夫。
    路見不平,裝聾作啞,還美其名曰不立於危牆之下,渾然忘卻自己壓根就不是個君子,更不屑於去當君子。
    他依舊是那個路見不平,敢於拔劍相助的俠義之人,大義劍客。
    他也不會遇見那些可能連累家人的醃臢爛事,更沒有後來顛沛流離,劍心沉寂的那段煎熬日子出現。
    他隻想騙騙自己,能夠成功蒙騙住自己那顆蠢蠢欲動的心,便足夠了。
    但他又有自己私心存在,一麵是自覺臉上無光,不好意思提及自己真實麵貌,害怕他人聽了嘲笑,唾罵自己。
    一麵是希望這些願意聽他編假故事的孩子們,可以不要太過失望。
    不要對這個人世間始終存在的道理,道義感到失望,更不要以他為鑒,他這個人隻不過少數反麵例子而已。
    當然,也有可能怪他不太走運。
    然而他始終堅信,換做其他厲害的義士,劍客過來,肯定比他有能耐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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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肯定有實力兼得魚和熊掌,既能提起劍來一往無前,勇於維護世人心底道義,同時又能保護好自己身邊親近之人。
    保護他們不會受自己連累,空守劍客大義,而做人基本小義全無。
    日子仍舊是一天疊著一天的過去,本來已經習慣了如此恬靜,美好,自欺欺人生活的年輕劍客。
    滿心盼望著,自己再做十餘年力工,等攢到了足夠多的錢。
    給兩兒子各自娶個媳婦回來,看著他們成家立業完,自己到時候肯定能過得無比清閑,自在。
    到時候他娘子也不用整日待在家中替人織縫衣裳,補貼家用。
    趁著兩人還沒老到動彈不得,需要人不離床前伺候,他打算帶著他娘子多出門轉轉,上街去,郊遊去。
    最好是能跟他娘子坦白,不僅把那些故事講給一群……不對,等到十餘年以後。
    原來那群喜歡聽他講故事的孩子,肯定早都長大了,自然不可能再輕易受他“蒙騙”,更沒那麽多閑工夫。
    十餘年以後的孩子,說不定也不喜歡聽他講那些無聊至極,真假難辨的破故事了。
    唉……算罷算罷,還是不想那麽多,先把眼前這些忙裏偷閑的日子給過好,安安穩穩,多好啊!
    抬起手,透過五指間,瞥了幾眼天邊依舊是那般明亮刺眼的太陽。
    他內心深處卻是毫無埋怨之意產生。
    反倒因為太陽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始終堅持不懈給他帶來的溫暖和煦,而感到心情大好,心生感激。
    直至放下手,看清不遠處麵色肅然,隱隱排成隊列向自己穩步走來的那群人。
    看清其中夾雜著的幾張熟悉麵孔。
    年輕劍客忍不住重重打了個寒顫,始覺正值盛夏時節,烈日毒辣,談何溫暖和煦?
    猝不及防的,自毒辣烈日底下被人丟進此處昏暗死牢之內,與滿地蛇蟲鼠蟻為伴,分明正值盛夏時節。
    蜷縮在監牢角落處的年輕男子,身上舊汗漬尚未來得及幹涸,又添滿麵新汗。
    監牢外,狹長廊道裏不時傳來其餘死囚犯因為天氣太過炎熱,口中忍不住發出的抱怨哼聲,翻來覆去動靜。
    伴隨著看守獄卒揚起手中刀鞘,輕輕敲打身前鐵柵欄,以示警告的聲響不停。
    整座地底死牢,恍若蟄伏於漆黑昏暗之中的某頭怨毒巨獸,正在用自己獨特方式,歡迎這縷將逝生機的到來。
    力圖喚起年輕男子心底,每一絲有可能潛藏起來的焦躁不安情緒。
    隻可惜注定要讓其失望的是,年輕男子此刻心底不僅沒有絲毫焦躁不安情緒產生,反倒異常平靜冰冷。
    涼到……拋開他身體肌膚表麵那些流淌不止的豆大汗珠不談。
    整個人仿佛置身於數九寒天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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