絔毓裔沒有回答。他將麵條分裝入兩隻瓷碗，緩緩舀上熱湯，再將薄荷葉、蛋片、幾粒曬幹的小青梅整齊地擺在麵上。顏色素雅，像是一幅水墨畫。
    兩人坐在小圓桌前，一時間無話。湯輕輕冒著熱氣，薄荷的清香宛如清晨山間的一縷風。絔毓裔慢慢吃著，動作從容，仿佛在進行一場祭奠。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哭，是因為一碗麵嗎？”南尋忽然問。
    “記得。”絔毓裔放下筷子，麵前的湯還在泛著微光，“那碗麵，是我爺爺在我父親出門那年做的。他說‘人在天涯，總得記住家的味’，我沒明白，直到他走後我才知道——那味，是他最後一次握著我的手。”
    那天午後，南尋離開時帶走了絔毓裔贈的一小罐薄荷醬與一卷麵條。他說要寫一章專門講這碗“山霧冷蕎麵”，要講那種“咽得下去，卻咽不掉往事”的感覺。
    夜晚再次降臨，小城的燈光如豆，月光從窗欞傾灑入廚房，照在那本黑皮筆記上。絔毓裔坐在案前，翻看著剛記下的配比與心得。他的手指摩挲著紙頁，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裏，藏著一個男人最真實的記憶——不是外人可讀的詩，而是他自己的碑。
    “你到底在尋什麽呢？”他曾在夢裏聽見有人這樣問他。
    他記得他回答得很清楚：“一口不會隨風而散的味道。”
    他合上筆記本，站起身，走向窗前。他知道，明天要做的是一種失傳的湯麵——豆醬燜鱔麵。那是他母親小時候做給父親的，也是他們那個年代婚禮上最貴重的一碗麵。
    豆醬是他昨夜泡的，用的是紅豆與黃豆混合，加入一點糯米糟頭發酵過夜。發酵後的豆醬帶著一種微妙的酸香，跟市麵上的醬料完全不同，有一種幾近失傳的鄉土韻味。
    他輕輕將鱔魚幹下鍋，與炒香的薑絲同炒。鍋鏟與鍋壁摩擦的聲音在寂靜中尤其清晰，像是一曲悄然演奏的夜曲。他的動作細致而安靜，就連翻動鱔魚也像是怕吵醒什麽舊夢。
    “你每次做這種老菜，都像是在拜神。”一個帶著困意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是阿梓回來了。
    她站在門邊，一身灰色風衣還未脫下，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像是連夜趕回來。她的背後拎著一個帆布包，鼓鼓囊囊。
    “怎麽突然回來？”絔毓裔沒有抬頭，隻問。
    阿梓放下包，走到他身邊，伸手去試那鍋湯，被他輕輕一拍手背：“沒熟，別著急。”
    她撅嘴：“拍畢業片那地兒，拍完就回來了。攝影指導說我拍的照片裏有‘食物背後藏著魂’的意味，說是個稀有的角度。”她頓了頓，“我知道那是你教的。”
    絔毓裔隻是淡淡一笑，把鍋蓋掀開，熱氣撲麵而來，那股豆醬鱔魚的香味隨著蒸汽擴散開來，像是一首纏綿的老曲子，飄蕩在廚房四壁之間。鱔魚炸得恰到好處，表皮微脆，內部卻酥軟，醬汁厚重而不膩，掛在魚身上油光可鑒。
    “你回來得正好。”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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