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毅的邁巴赫緩緩碾過東莞東坑的水泥路，車窗外的霓虹招牌散發著猩紅的光，如同潑灑在夜幕上的色彩。法務總監張波指著前方三棟相連的歐式建築：“田總，這便是新東泰娛樂廣場——東莞現金流最為強勁的印鈔機，每月的流水抵得上一家上市公司。”
    田毅剛推開車門下車，王強就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兩人還未來得及開口，新東泰那扇鎏金大門便在暮色中緩緩旋轉打開，緊接著，又是三輛黑色奧迪a6魚貫而入。台商林老板剛踏上純黑大理石地板，媽咪阿紅便搖曳著裹緊旗袍的腰肢，蓮步輕移地迎了上去。她伸出水晶指甲，輕輕劃過林老板西裝的第三顆紐扣，嬌聲說道：“林生，您今兒襯衫要是少解一顆，可比上月見時更顯年輕呢。”
    林老板微微一愣——上回酒醉之時，他不過是隨口抱怨過襯衫領口勒脖子，沒想到阿紅竟還記得如此清楚。
    走廊兩側，整齊地立著兩排身著白旗袍的小姐，她們腳尖統一外展45度，猶如經過精準測量一般齊整。阿紅輕輕伸出指尖，從姑娘們的發梢掠過，介紹道：“小曼身上的蜜桃香，與您的雪茄最是相配；小雅那薄荷般清涼的嗓音，唱起《上海灘》來，味道可是一絕。”話音未落，身著銀亮短裙的小雅已輕挽住林老板的右臂，頸間飄出的冷香，恰到好處地中和了雪茄的燥熱氣息。
    眼見這熟客的排場果然非同一般，王強也趕忙遞上鍍金會員卡，幾人便跟著林老板，一同走進了新東泰。
    包廂門緩緩打開，水晶吊燈灑下柔和的光，映照在弧形的真皮沙發上。媽咪輕輕擊掌三下，十二位身著改良學生裝的小妹便碎步輕盈地走了進來，她們的裙擺整齊劃一地停留在膝上三寸。負責接待田毅等人的媽咪阿玲說道：“王總監有痛風，忌海鮮，不知幾位先生對百合花粉是否過敏？要是過敏，我這就安排換掉。”說話間，已有服務生悄然無聲地撤走果盤裏的龍蝦刺身，將瓶插的百合換成了嬌豔的香檳玫瑰。
    午夜場的燈光漸漸轉藍，王強摸出一張照片，說道：“找個眉眼像王祖賢的。”阿玲瞥了一眼那張有些泛黃的劇照，輕輕一笑：“您要的是83版《射雕》裏的黃蓉，還是94版《笑傲》裏的任盈盈呢？”
    二十分鍾後，三個身著古裝的姑娘垂首靜立在紗簾之後。最右側的那個姑娘抬眼的瞬間，上挑的眼尾果真帶著幾分少女邱淑貞的嬌憨之態。
    “田總，您瞧瞧，我這眼力不錯吧！”王強興奮地拍著大腿大笑，“前兩天我帶業務部的人來，王政那老家夥非要找個有昭和歌姬模樣的，阿玲愣是從武漢調來個學京劇的！”他話音剛落，一位穿著水手服的姑娘已輕盈地跪坐在日式榻榻米區，開始斟酒。她頸後的碎發用絲帶紮起，模樣儼然就像掛曆裏的中森明菜。
    田毅對此倒沒有太多特別的感覺，畢竟他曾把真正的中森明菜丟到床上。不過，這裏的姑娘們確實把分寸感把握得恰到好處。在這娛樂場子裏，最金貴的從來都不是酒水。當那位帶著幾分邱淑貞嬌憨的女子為田毅點煙時，他注意到火柴盒上印著成都這個地名；遞熱毛巾時，手指與腕骨的距離分毫不差，像是精心量過一般精準；就連洗手間的門童遞梳子，都分木齒款給港客）和牛角款給台商）。
    新東泰娛樂廣場雖說是東莞地區乃至整個珠江三角洲地區屈指可數的大型娛樂場所之一，但其周邊存在著一些城中村，像丁屋村等，那裏的市井景象又是另一番模樣。
    距離新東泰三條街的一條暗巷裏，昏紅的燈光交織成另一張獨特的網。湖南妹阿香坐在發廊的塑料凳上，看著對麵“靚妹水果店”老板娘熟練地削著芒果——那刀子在她手中轉得飛快，果皮被削成連成長不斷的螺旋狀。
    “昨天那東北客誇你像宋丹丹？”老板娘突然笑出聲來，“他前晚在阿芳店裏還說人家像倪萍呢！”
    巷子深處突然傳來一陣摩托的轟鳴聲。“快！查車的！”發廊妹們像一群受驚的麻雀，瞬間四散開來，眨眼間，卷閘門便全部落下。水果店老板娘急忙把阿香拽進裏屋，隻見牆上赫然貼著一張《便衣警察識別指南》：
    1. 便衣鞋底幹淨不踩巷子汙水）
    2. 掏煙動作慢摸槍習慣）
    3. 看人先看手查紋身）
    老板娘趕忙塞給阿香一件工裝，說道：“換上！就說是我侄女來送桂圓的。”
    此刻，田毅對這些陪酒女的興趣，遠不如對窗外城中村的興致高。他隨意舉杯應酬了一下，便坐在沙發正中間，開始閉目養神。而腦海裏的係統，在田毅的指令下，開始對新東泰的頂樓進行掃描。
    在新東泰頂樓的紫檀屏風後，市政工程商趙總正拿著火，小心翼翼地燎著合同的邊角。當火苗舔過“混凝土標號c30”字樣時，坐在對麵的招標辦主任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說道：“老趙，我司機在樓下等太久不太合適。”
    媽咪阿紅像是從地毯裏突然冒出來似的，瞬間現身：“李師傅在b3貴賓室看《霍元甲》呢，我剛讓廚房給他送了碗雲吞麵。”她一邊說著，一邊彎腰撥通內線電話。這時，主任瞥見她後腰別著的便攜碎紙機——正是處理合同用的小型款式。
    真正讓東莞體製內大佬們安心的，並非酒色之娛，而是這裏滴水不漏的善後服務。那些醉酒客人的手機，永遠會在離場前充滿電；說錯話的陪侍，天亮前就會被妥善送去珠海；就連清潔工都深知要把不同包廂的垃圾分車運走——曾經有稅務局的人在隔壁包廂落下一頁報表，侍應生用鑷子夾著送還時，報表邊上還粘著一朵幹茉莉，還貼心地說道：“您昨兒誇過這香。”
    而陪著台商林老板的小曼，在抽出鈔票時，帶出了黏在背麵的一張便簽，上麵寫著：
    荔灣早茶蝦餃三籠
    加兩份陳皮紅豆沙
    這是林老板太太的喜好，上周他來時，小雅“無意間”提過某茶樓限量供應。
    巷口的雞蛋攤升起嫋嫋炊煙，阿香捧著一杯熱豆漿，看著水果店老板娘在記帳。那本泛黃的簿子上沒有數字，隻有一些符號：
    △△台商林）： 芒果過敏 → 改送蓮霧
    □□港商周）： 女兒滿月 → 備長命鎖
    ◇◇趙總司機）： 老家河南 → 存胡辣湯料包
    老板娘突然抬起頭，對阿玲說：“昨兒那東北客給的貂絨圍脖，我改了個小書包，給你弟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