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半截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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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城中不少富貴人家,有些雜活會在外麵雇傭些貧女子來做,例如漿洗衣服。一些夥計穿了幾年的衣裳實在是不得不洗的,也會硬掰出點錢兒讓女人洗,那種衣裳看著都讓人滲得慌,幾年不洗都成了塊板板,有人開著玩笑說哪個敢打劫我們,這些人我們把衣服一脫,往那人腦門上一扔了事。
沒人知道女人的名字,隻知道女人喪夫,說不定也克夫,她丈夫有個弟弟,姓李,正是調皮搗蛋的年紀,不過後來好像因為一件什麽事兒性情變了不少。
這條街的人們都很喜歡女人,因為女人的存在給他們帶來了不少便利。
女人因此也得到了不少可以接觸到一些權貴的機會——說著這麽說,但那些權貴,怕也是最底層的那種自稱的家夥,有點小人脈,資產不多不少,偏生還要臉,規矩一個做的比一個足,不過也正因如此養活了不少人就是了。
女人的脾氣還不錯,生氣的時候也隻是稍稍把臉色放沉而已。沒有男人敢去惹女人,一是因為女人的姿色還不錯,又常常進出於一些富裕的家庭,那些家庭裏的男人都是巴不得女人越多越好的那種,而對於女人這樣的有姿色有脾氣又有潛在競爭的,男人一個個都喜歡得緊——按照現在的說法,大概就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二來,就是因為女人的小叔子,也就是她丈夫的弟弟,實在是個性情古怪的家夥,特別是對於自家嫂子,那是百般維護,以至於男人們是隻敢動口不敢動手,不過這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那些男人有著征服女人的欲望就是了。
是的,女人就是如今道上赫赫有名的半截李嫂子,而那個性情古怪的家夥就是半截李。
那些男人們應該慶幸自己沒對李嫂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情,否則就真的不是全家死光那麽簡單的事兒了。
這一段是當初巷子裏的人說的,我至今都記得其中有一個男人和我說的話:
“那時候誰會把一小毛孩兒放心上?要說真的用強,那女人早就被輪了不知道幾遍了,但是你要是看著那孩子的眼睛就會覺得,害怕,或者說……畏懼。”
之後我離開長沙一段日子,幾個月後再回來聽說那男人啞了,據說也是幾個啞巴弄得。
沒記錯的話,三爺手下的殘廢夥計,最出名的就是那幫啞巴。
半截李的出名是因為他的陰狠毒辣和有仇必報,但是你如果惹了他又怕被報複,就去討好李嫂好了,不過這麽做的人下場也比較慘,半截李幾乎仇視一切和他嫂子有來往的男人。
李嫂命不好,嫁過來沒多久半截李的哥哥就死了,怎麽死的事到如今也不知道了,就是苦了李嫂,沒有孩子但是還得養著半截李。
那時候半截李正是進入了青春期的年紀,既長身體又叛逆的很,特別難管。那也沒辦法,那也得管著。
至於為什麽……這個就不得而知了。
說起來,到現在我都很好奇李嫂究竟是為了什麽不選擇改嫁,而是選擇養大半截李,總不能是李嫂預估到了半截李未來的成就吧?
大概就是世事難料了。
李嫂一個女人活的本來就艱難,那時候別說是個寡婦了,就是有些上過學有點姿色的姑娘,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被迫或自願的出去買,而一旦走上這條路,基本就沒有回頭路了,因為你已經看到了好的東西,放棄太難了。
就像從來不曾吃飽過的孩子,更容易忍受饑餓一樣。
像李嫂那樣沒了丈夫,但還得拉扯大一個孩子這種事兒,太難見了。
隻怪那李嫂實在年輕又有幾分姿色,她做工的那戶人家主人看上了她,有意將她收入房中,卻在知道她是個寡婦且生育過之後作罷。
那家主母善妒,雖然李嫂終究沒有進她家門,心中始終是有嫌隙。 那是一個雪夜。長沙的雪不比北方的雪那樣大,卻也一樣寒入骨髓。那日要洗的衣服格外多些,李嫂在後院留的也就晚些。冰冷的天氣,冰涼的溪水,一雙僵木的手哪裏能夠應付的了華美脆弱的旗袍。撕裂的口子並不算大,卻給了那家主母一個發作的機會。
血染紅了雪。也在那一天,那家主顧家裏失火。那一棟房子全燒沒了。有些人懷疑是他幹的。李三有充足的理由和動機。
李三半坐在嫂子床前,看著嫂子生了凍瘡的雙手和堪堪止住血的耳朵,她的耳朵終究是廢了一邊。看著嫂子因為身體不適在睡夢中依舊緊皺的眉毛,心中暗自做了個決定。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這個決定徹底改變了他和她的命運。
李三跟嫂子說,他要出去學手藝,要過一陣子才能回來。等他回來以後,一定會讓她過上好日子。他一步一回頭的說著:“嫂子保重。”
李嫂子如何不理解那眼神中的意味,可她不能回應。
她終究是他的嫂子啊。
墓室。
李三用手肘撐著身體勉強挪到棺材旁,扶著棺木一口氣還沒喘勻,就被吃痛的嘶聲給截斷。借著昏暗的視線查看了手肘,關節處血肉模糊,幾乎可見白骨,連自己也看得膽顫,隻一眼就皺著五官收回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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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腿像破布一樣拖在身後,連接處傳來的刮骨一樣的疼痛直逼得人發瘋,卻也比不上寂靜的環境可怖。
眼瞳顫抖著查看周圍環境,希望吸引走注意力。
視線適應了昏暗環境也能看個大概:鬥室不大,卻異常空蕩,目力能及所有值錢的東西全被搬走了,就連水囊和吃食也沒留下一丁點兒。很清楚人是鐵了心要整死自己,再次得到證實心也止不住發沉。
他又氣又恨,前所未有的絕望衝上雙目,兩行眼淚就順著滿是黑泥的臉上淌下來。 嘴裏發出無意義的罵咧,慢慢夾雜起來哭聲。“嫂子……”等意識到自己喊出的名字,哆嗦著抿了抿唇收住聲,愧疚激得眼眶一熱,連忙咬緊牙關死死,忍住了眼淚。這條命,是嫂子給的。
隻要嫂子還在,我就不能死!暗自下了決心。不大的聲音從缺水幹啞的喉嚨裏一個一個蹦出來“我要活著。” 一言出口,眼裏多了一股狠勁,想到幾天前那幫子人信誓旦旦的嘴臉,手指生生摳進身下的泥土,潮濕黏糊的觸感讓心頭的惡心又竄上幾分。
都他媽的人渣!
手指一根一根攥緊,心底卻慢慢轉冷,變得異常冷靜。現在的處境清楚得很,要活命,隻能指望唯一水源——棺液。 他下移視線死死盯著棺材底,烏漆漆一灘,散發著的刺鼻的腥臭味,讓人聞著就作嘔。屏住呼吸捧著一捧棺液咽了下去。黏糊腥臭的液體順著喉管滑下,連忙捂住嘴忍下惡心。
扶著棺材狠喘一口氣,麵部肌肉抽緊,帶動臉上青紫,更顯得眼底戾氣格外尖銳。閉上眼定了定神,胃部痙攣,攜帶著屈辱感翻騰,卻有一股異樣的興奮衝上頭皮。 等緩過勁睜開眼睛,反倒不急著衝淡惡心了,舌尖舔著牙縫細細品味了這種滋味,嘴角慢慢咧開一個弧度,神色從眼瞳深處開始轉深。兔崽子。
竟然想要老子的命。
呸。等老子出來,我要你們全家的人頭,一個都留不住!
半截李在那次之後成了殘廢。而且殘廢的早,約莫是在二十來歲被折了腿,主要是小腿和膝蓋骨,也算是半截李的運氣好,那幫人光顧著鬥裏的東西,對於這個新人且又沒了威脅力,並沒有做到斬草除根。
不然依照和半截李一起下鬥的某些人的性子,就算不殺了半截李也得砍手砍腳,絕不留任何會被報複的可能性。
四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李嫂子設想過很多種他回來時候的樣子,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會以這樣的狀態爬回家。
沒錯,爬回家,真的是用的爬的。
他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勉強笑著,說:“嫂子,我回來了。”然後就昏了過去,帶著渾身的血跡。李嫂子把人半拖半抱到床上,跑去請了郎中,親眼看著郎中割掉腐肉、接骨、敷藥、包紮。
“這腿即使保住,隻怕也不能走了。你要有個心理準備,早作打算。”那郎中說。 李嫂子送走郎中,麵色如常。喪夫、喪子,如今小叔又是這種情形,除了故作鎮定,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她還不到二十歲,若是要改嫁倒也不算太晚,隻是…… 她回過頭,扶著門看向床上的人。
“堂客……三兒…就…拜托你了……”耳邊李家大哥的囑托不斷回響著,回響著。是啊,她怎麽能在這個時候拋棄他呢?她怎麽能忍心拋下這樣的他呢? 李嫂子再沒去給人洗衣服,她接了些繡花、縫補、製衣之類的活計回家。沒辦法,她的三兒身邊離不開人。 日子依舊要過。
李三的傷在嫂子每日細致的照顧下漸漸好轉,雖然再不能如常人般行走,好歹保住了一條命。在李三能夠基本照顧自己之後,李嫂子白天就不再留在家裏了,一是為了多賺些錢,二是為了避嫌。 雖說那些日子什麽都已經見過了,但多少還是會有些尷尬。
再後來,李三白天也常常不在家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沒有人知道他做了什麽。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不是很久之後,大概也就是一兩年的光景,李三帶著他的嫂子搬去了長沙城,住在大宅子裏。遇到他的人也再不敢叫他李三,言語中提起他都是尊稱一聲李三爺。
年歲輪轉,轉眼間李三也二十有餘了,卻依舊不肯娶妻。李嫂子多次提出改嫁,她不願拖累了他。哪裏有小叔守著寡嫂過一輩子的呢。但終究,兩人還是住在同一屋簷下,不過是一左一右兩房住著,誰都不肯住進主屋。
那是一個大年夜,兩人一起待在主屋裏守歲。宅院雖大,卻十分冷清。下人們或是在門房裏,或是在各自的小房間,不敢隨意踏入內院。
兩人坐在主屋裏溫著酒聊著天,不知不覺中酒沉了。
一夜荒唐。
那之後,兩人依舊叔嫂相稱,可還是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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