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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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用髒黑的手拿著肉包,白嫩的麵皮上沾著黑灰,對比分外強烈。他什麽也不忌諱,就拿起它狠狠咬了一大口,連肉包內的湯汁都舍不得浪費,頓時那鮮嫩多汁的肉味汁湯在他嘴裏漫了開來。細細咬嚼非得要將那碎肉咬磨更細碎才肯罷口,依依不舍地吞了下去。
    食物進了肚後,頓然覺得這是重生的感覺。
    整整五天,從那天經過血屍墓、家破人亡、被血屍追嚇暈,醒過來的他花了五天走來長沙城。村子是勢必無法回去了,他年輕氣盛自覺得無法丟不起這個臉,也無法回去麵對那些看著他們嘲笑的其他人,太爺爺和父兄帶著他來卻是隻有他活下來。更不說那幾聲慘叫聲近來每晚都在鑽他的耳朵、搗著他心窩。
    雖然這地下工作者本來就該有覺悟,這是把腦袋係在腰褲上的活兒,但是對於個十八歲的少年來說,那股內心的衝擊是怎樣也甩不了放不下。
    至今還能記得那句“三伢子,快跑!”的語氣,原本嚇著腿軟的自己沒命向前奔跑,那條斷手,昏倒前那血屍血淋淋且猙獰的麵貌——那恐懼硬生生地打刻在心裏,揮之不去。
    再醒過來的那時,他握緊拳頭,暗自咬牙。那遍土紅似血的血屍墓,在吞噬親人性命的同時,也宣告接下來他得揮別以往那任性偶爾撒嬌的日子,他得好好活著、確確實實地保著這條命活下來。知道自己的這條命上還堆著四條至親的人命,過於沉重。以至於不好隨便就交代下黃泉。
    隻是往後要怎樣的過活?離開村子來到長沙不妨說他也隻是想碰個運氣,或許能有份好差事。看父兄的慘狀著實讓他想遠離這一行,至少未來可能還會有個善終,雖然在這末代亂世能不能善終誰都沒個底,但比起被粽子硬生生的撕裂,甚至而染上屍毒痛不欲生……但自己會什麽?他頭次想這個事兒,寫字看文之類不會,估計好點的缺差事無法勝任了,就連要讓人吆喚的客樓夥計也得要懂字才知道菜單哪!
    在大街上拐了個彎進了死胡同,離開喧鬧的環境,走進算是風花地的後街,這地方是他以前和其他孩子來的時候發現的,平日沒什麽人經過,待多久也沒什麽人注意。
    少年先處理著懷內那張帛書,接著坐在石階上啃著那掏光全身所有錢買來的肉包,鮮美的肉湯汁從嘴角流下,伸手抹過油膩膩的嘴,依依不舍地吃完,此時滿足地直想打盹。
    剛閉上眼,正想將這想法付諸實行好好先睡一覺,卻是警覺到眼前的光亮似乎暗了下來。
    他倏地睜開眼,反射性的跳起身來,見著自己前頭,是幾個看上去有些架勢的中年男子。
    他抿了下唇,暗地快速思索這是怎樣的一回事。自己窮像個路邊乞丐孩子,劫財自是不可能了,全身上下破爛到快被鬼給抓走;難不成是劫色?……得了吧,誰這麽不挑就挑他這灰頭土臉又渾身臭的?隔壁那花樓打掃茅廁的仆役都還比自己好過三分呢!那……
    突然靈光一閃,下意識動了動右腳,那鞋子底墊下有自己不久前塞進去的帛書。
    如果是看上自己的那份帛書,那他們肯定同是下地人。看他們的樣子,眼光裏精明冷冽,想來可能是常做慣下黑手的……帛書不能給他們!
    他們從骨子裏就散發著泥土陰冷的氣息,說跟父兄他們身上的味道相似,卻有些不一樣。
    除了那相似的味道外,還摻雜了狠戾——麵前的這些人,想要的應該是年代已久、父兄們拚上自己性命也要帶出來的帛書。
    “幾位爺嫌我擋了道?”朗聲問道,卻是說著瞎話。
    少年背後是死胡同,隻跟著一麵磚牆,硬要扯到擋道還真沒門。
    男人們中有人嗤笑一聲,雖突然想到說錯話,但他也沒分心去注意那恥笑,隻管用眼角餘光找尋是否能閃避的空隙。
    要和這些中年男子硬碰硬的話,倘若是平常的自己還能仗著年輕特有的靈敏反應力占幾絲上風,但現在他的體力隻夠自己勉強逃出這小後街,能不能安全逃脫也是難說,情況並非樂觀。
    他感覺自己背後微微出了冷汗。
    “小兄弟身上還沾了土,該不是下地去摸貨了吧?”帶頭的也不囉嗦直接表明來意。
    “大爺說笑,我隻和幾天前路邊的野狗搶食物、在地上滾了幾滾沾上又沒清洗。下地摸貨什麽的還真不明白。”眼珠子轉了轉,開始裝傻起來。
    想要小爺我把用親人換上命帶出來的東西給你們,吃屎去吧!
    “小子真他娘的不識相!”後方一個黑臉的惡狠狠道,“身上沾土這麽紅,難不成你要說滾地時沾了雞血!”聽他手還扳了個響,少年原本也沒多理會他,隻是聽聞這些話後,心裏的火氣便是該死的微挑了上來。
    “人家說雞血去邪呀,大叔你可別沾到,小心一個不小心魂飛魄散呀!”口氣一激,一臉無辜地笑道。
    隻有他自己知道這番話出口後,開始埋怨自己語快,卻忘記看一下現在的情況。而這時也不好弱了自己氣勢,隻得挺直了腰杆看著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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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年輕,剛剛吃飽,身材看上去微弱。但此時他站在一群高他幾個頭的中年男子們中間,昂著下巴卻是有些威風。幾位常混於道上的看護,也壓不下這口氣。
    “口氣還真大。”為首的男人酸酸的語氣讓人一涼,在帶頭的指示下將少年圍的更緊更密,就是別讓他逮到空隙逃了,對於老板和自己的麵子上交代不過去。
    “大爺們這麽近還真讓人熱。大家也太看好我了,你們不說的話我怎知道要幹嘛?”少年微微挑眉笑,下盤站的更穩一些,提起精神,打量四顧以防有人突然出手。
    “咱們大爺也是受人指示,小子你就交出身上的紙書。”上蓄勢待發的那股勁可不像語氣上還帶點客氣。
    “大爺看我這樣也知道我不是念過書,哪來會有什麽紙書?”話都挑明到這份上,他知道有人已經不耐煩了,而這樣的局麵也隻能闖一闖,連個空隙都不給逃……
    出手是在大家都沒想到的那瞬間。
    他自認連血屍都見過,還怕你們這副凶神惡煞不成?更何況這幾輪對打下來,心裏頭的火不是簡單能製止的。
    而現在也讓他認清已經沒有機會讓他哭著喊:“你們欺負我,我找我娘去!”
    什麽都該自己擔著了。
    幾位中年男子也沒在他這裏占得什麽便宜,這小子太不要命的打掐,那視死如歸的氣勢還差點壓過他們,大夥互看這不行呀,好歹是老板交代下來,非得要拿到那張書紙。
    這群人會這麽聽老板的話,不過是跟著他有肉吃罷了。
    老板之前可是做看貨的活兒,專替一些道上爺家認貨識貨辨貨,每次收入也都有可觀的銀兩,一個月看了幾次至少不愁吃穿。隻可惜手腳不似幹淨麻利又貪心,在一次第三手被人逮住後給逐出來,動本錢做了肉包店的老板。
    但明是賣吃食,暗地裏卻還是幹地底下的勾當。也由於被人記了名樣,自己壞了名聲,要出手也隻挑比較貴重的貨,看貨次數也減少。
    既然是叫他們攔下少年拿東西,肯定是不錯的貨。
    帶頭的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眾人微微點頭。
    他靈敏的感覺到氣氛有變,下一秒,少年睜大眼睛被突來的一掌打到胸腔,力道之大讓他一口鮮血湧上喉嚨。
    娘的這群人真要拿命!
    他心裏有個底,這年頭橫死街頭也不算什麽。雖說日本鬼子橫行的亂世才剛過不久,但如今時局還不穩,大家圖的是眼前生活寧靜,對他們這樣的群毆奪物就眼不見為淨來的好。
    少年偏過頭勉強於左邊一閃,前頭來的拳毫不猶豫地便往他臉上一揮而下,火辣辣疼痛的同時,帶有鐵鏽味的液體從口噴吐了出來,連帶整個人向後摔去直接撞到磚牆,一個眼冒金星差點暈蒙了。
    其中一人從腰後拿出一把鋒利匕首揮砍而至,依他的眼力隻能看到寒光一閃,少年心裏直叫苦。
    他娘的,小爺我不甘心就死在這裏!
    本能往下一躲,腳往人手腕一踹又是個攻下盤的路數。
    其餘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一見到有人拿出家夥便也是一一掏出要招呼到少年身上,卻是在即將砍到人時見一把扇子輕鬆地擋下,拿刀的那位隱約覺得虎口微麻。
    躲過一劫的他吞了口口水抬起頭,逆光下隻能看清拿扇的人披了件長薄襖,是喜慶的紅色。那扇子一看也有些年頭,就以拿來化解刀的攻勢而不裂隻留下刻痕,質地不是挺好便是使用的人巧勁又力道分明,化了那來勢洶洶。
    少年也不多言,收回視線往旁溜出,在大夥因為來者微愣後,狠狠踹了剛要行凶那人的下體,對於哀嚎聲充耳不聞,轉身便要打出條活路好逃命去。
    拿扇者有意無意便是傷了少年周全,讓他放開手盡力去打,卻也在關鍵處替他化了對方的凶狠。
    不用多久,地上便摔了一堆人。
    上年紀怎受的了又摔又被打?更何況麵子肯定是掛不住了。原先那小子不要命使勁狂揍又專挑弱處下手,那拿扇的紅衣男人眼光犀利,雖不主動卻是運用巧勁招呼他們兄弟,比被結實打到更是疼痛。
    是誰先發覺不對勁不得而知,隻道眾人不約而同地吸了口氣。
    少年他們是不怕,卻畏懼站在他身後的男人。
    麵貌俊秀,微眯的鳳眼總是帶著笑。紅衣古雅男人挺立在他麵前。
    長沙城中,便是有這樣的一號人物,還是個不能輕易得罪的主——有名的梨園戲班主,二月紅。
    所以他們逃了,很快就消失在後巷,不顧身體疼痛。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紅二爺會來幫助這小子,但是這人惹不得,要是追究起來,自己人都沒有好果子吃。
    少年顫巍巍扶著牆站起身,瞥了那紅衣男子一眼,抿抿唇一句話也沒說轉身便走。
    二月紅很感興趣的望著他的背影,那一踉一蹌的步伐,卻是走得挺胸直背,自己手上扇子有一下沒一下扇著。
    他原是從煙花樓走出來,看見幾個大男人不懷好意跟著一個少年,在無事做想看點兒戲的狀況下跟了過來,從頭看到尾——直到他出手那刻。
    戰鬥是少年的本能,就算傷痕累累,但是一股死也不把東西交出去的念頭卻是成為他的動力,讓他化為爪牙尖銳的犬。
    隻是這股熱血卻沒讓他在這場搏鬥中有贏的希冀,他已經疲累不堪,又怎能對峙上四五個中年男人?嘴角添了瘀青、手臂被撕裂了一口子,那站立姿勢不大對的腿恐怕是給打了個半斷。
    少年的傷口不少,但不管如何,那雙眼睛卻是從頭到尾帶著晶亮和不服輸的火焰。
    而這把火焰,便是吸引了那個打算看戲的自己,讓他不自覺的加入這場戰局。
    打鬥的結果,是中年人們逃之夭夭,而死胡同內留下滿身破敗髒汙的少年隻瞥了他一眼,轉身就走,卻是連一句道謝也沒說。
    “嗬……”二月紅輕笑,低沉卻會讓人醉的笑聲。
    這孩子,有趣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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