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就按呂主事說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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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隗狀捏著那卷薄薄的名冊,額角的青筋隨著急促的呼吸微微跳動。“怎麽會多這麽多?”他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沙啞,“去年總計才兩千四百餘人,今年在冊的明明是六千三百,這憑空多出來的數千人,難道是從地裏鑽出來的不成?”
    站在對麵的淳於越早已沒了平日的從容,官袍的下擺沾著塵土,顯然是一路疾奔而來。他猛地跺了跺腳,堅硬的青磚地上竟留下淺淺的鞋印,飛濺的塵土落在案幾的卷宗上,他卻渾然不覺:“何止漏報!方才卑職去西市采買筆墨,那掌櫃的拉住我直歎氣——說這幾日燕、趙舊地來了好些士子,背著磨得發亮的書篋,連驛站都住滿了,就蜷在貢院牆角過夜!”
    他喉結滾動,聲音因急切而發顫,“有個趙國土子跟掌櫃討水喝,說‘隻要能進考場,哪怕住馬廄、啃麥餅都行’!這要是全湧進來,別說考棚不夠,光是每日的吃食飲水,就得把鹹陽的倉廩掏空一半!”
    呂雉站在一旁,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袖。方才還覺得廊下的穿堂風有些涼意,此刻卻隻覺一股燥熱從腳底直衝頭頂。她忽然想起昨日巡查南城客棧時,暮色裏有幾個陌生的身影在貢院外徘徊,青布衣衫洗得發白,書篋上打著補丁,當時隻當是提前熟悉場地的考生,此刻想來,那些人眼底的焦灼與期盼,分明是沒來得及登記的“散考”。
    “更要命的是物價!”淳於越的聲音陡然拔高,驚飛了簷下棲息的麻雀,“就這三日,《倉頡篇》從五十錢漲到了六十五,一方好墨竟要兩百錢!西市的糧鋪更是瘋了,粟米從百錢一石飆到兩百三!”
    他喘了口氣,拿起案上的涼茶猛灌一口,茶水順著嘴角淌下來都顧不上擦,“那些魏、楚來的富家子弟,買起東西眼睛都不眨,昨日有個楚地士子,一口氣買了十刀上好的紙,扔下金子就走,掌櫃的當場就把價錢提了兩成!可那些窮士子呢?今早齊國有個書生,攥著僅有的三十錢想買半錠墨,掌櫃的嫌他錢少,兩人在街口吵起來,圍了上百人看笑話!”
    他忽然從袖中抖落幾張皺巴巴的紙張,上麵是吏卒匆匆抄錄的市井傳言。最上麵一張,用歪歪扭扭的秦隸寫著:“秦人設科舉,原是想榨幹列國人才的盤纏,空耗其心血罷了!”
    淳於越的手劇烈地顫抖著,連帶著那幾張紙都簌簌作響:“這些話若是傳到各郡縣,豈不是要讓天下人說大王言而無信?還有人編了順口溜,說‘秦官隻認秦人麵,外鄉士子作陪練’——這等妖言惑眾,若不嚴懲,怕是要動搖整個科舉的根基!”
    隗狀緩緩拿起那張紙,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紙上的墨跡仿佛都要被他戳破。堂內靜得可怕,隻有窗外聒噪的蟬鳴,襯得這沉默愈發沉重。過了許久,他忽然轉向呂雉,目光銳利如刀:“呂主事,你怎麽看?”
    呂雉的視線落在案頭堆疊的考生名冊上,其中一本的封皮已經磨破,她記得翻開時,扉頁上有個趙國土子用朱砂寫的批注:“求官不為富貴,隻為歸鄉時,能讓鄰裏百姓都吃飽。”那字跡稚拙,卻透著一股沉甸甸的懇切。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淳於司長說的人數與物價,實則是一件事——安置失策,才讓流言鑽了空子。”
    她抬眼看向隗狀,目光清亮,“依臣之見,當務之急是先解住處之困:貢院東院的磚瓦窯不是正燒著磚嗎?讓工匠們先停一日窯火,把東院那片沒蓋完的廂房搭起來,不用雕梁畫棟,草頂泥牆也行,哪怕多容下三百人,也能少些露宿街頭的學子。”
    “至於物價,”她頓了頓,語速不疾不徐,“可請丞相府出一道令,讓戶賦司的人帶著《秦律》去西市巡查。凡囤積居奇、哄抬筆墨糧價的,按‘操縱市肆’條定罪,罰沒其囤積貨物;再從官倉調些平價粟米、粗麻紙,在貢院南門外設三個‘考生補給點’,憑戶籍文書就能領,讓寒門士子不至於連筆墨都湊不齊。”
    說到此處,她話鋒一轉:“那些沒登記的‘散考’,不如網開一麵——讓他們去禮部司補登籍貫家世,隻要不是列國通緝的逃犯,都允其參考。咱們開科舉本就是要聚天下英才,總不能因一張文書就把真心向秦的人拒之門外。”
    最後一句,她的聲音輕了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至於流言,堵不如疏。隻要咱們把住處、物價安頓妥帖,士子們看在眼裏,那些挑撥離間的鬼話,自然沒人信了。”
    淳於越張了張嘴,那句“不合規製”已到了嘴邊,卻在看到呂雉沉靜的眼神時咽了回去。他想起昨日在街口看到的那個齊國土子,攥著錢袋的手青筋暴起,眼裏的絕望像要溢出來——或許,這看似“出格”的法子,才是解燃眉之急的良藥。
    隗狀盯著案上那本被翻得起了毛邊的《考務須知》,忽然“啪”地一拍案幾,震得硯台裏的墨汁都濺了出來:“就按呂主事說的辦!”
    他看向淳於越,語氣斬釘截鐵,“淳於司長,你即刻帶三百吏卒去西市,會同鄭國司長嚴查物價,日落前若壓不下來,你我一同去領受大王的責罰!”
    接著他轉向呂雉:“呂主事,你帶將作監的工匠去東院,告訴他們,用料從寬,工錢加倍,三日內必須趕出兩百間宿舍,缺什麽直接去少府申領!”
    “是!”兩人齊聲應道,轉身時腳步都帶了風。
    接下來的三日,鹹陽城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著向前。
    貢院東院的工地上,夯土聲、敲打聲晝夜不息。工匠們赤著膊,把原本要蓋正房的木料先搭成簡易的棚屋,草簾當牆,茅草為頂,卻也壘得整整齊齊。有個老工匠一邊刨著木梁一邊笑:“這輩子蓋過宮殿,蓋過城牆,還是頭回為讀書人蓋窩棚,倒也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