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殿試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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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榜那日天還沒亮,貢院外牆就已擠滿了人。最前麵的是些身強力壯的年輕士子,踩著磚頭等消息;後麵的踮著腳,脖子伸得像鵝;還有的雇了孩童爬到樹杈上,約定好一旦看見自家名字就搖旗子。
西市的小販們趁機推著車過來,賣水的、賣餅的、甚至還有賣安神香的,把整條街堵得水泄不通,卻沒人敢大聲喧嘩,連叫賣聲都壓得低低的。
巳時整,隨著三聲鼓響,八個吏卒扛著巨大的黃榜走出貢院,“嘩啦”一聲展開,用朱砂寫就的名字在陽光下紅得刺眼。
瞬間,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麵般沸騰起來。有人指著榜首的名字尖叫:“是鄭玉!去年落榜的那個秦地學子!”隻見那鄭玉擠開人群衝上前,看見自己的名字,忽然蹲在地上捂著臉哭,肩膀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去年他因論兵法過於激進落榜,回去後跟著老農種了一年地,今年的策論裏滿是泥土氣,反倒拔了頭籌。
哭聲笑聲混在一起,有人歡喜得當場給周圍人作揖,有人盯著榜單看了半晌,忽然轉身就走,背影蕭索得讓人心頭發緊。那個燕國土子擠在人群後,踮著腳看了許久,直到脖子發酸才認出自己的名字在中遊,他愣了愣,忽然從懷裏掏出個布包,裏麵是塊幹硬的麥餅,此刻卻吃得比什麽都香。
呂雉站在門樓上,看著下方的學子,有個人正蹲在地上痛哭,旁邊的趙國土子拍著他的背,自己眼眶也紅了,雖沒找到名字,卻高聲道:“回去我就把你的策論抄給鄉鄰看!讓他們知道,楚地的才俊,在秦國也能出頭!”
忽然有人喊道:“快看!最末那個名字!”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榜單末尾寫著“張蒼,魏國舊地”,字跡旁還注著“年六十有三”。人群裏頓時炸開了鍋——正是那個白發老者!有人說看見他今早還在貢院牆角背書,誰也沒想到這把年紀竟真能考中。
沒過多久,就見兩個年輕士子攙扶著張蒼擠過來。老者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袍看到自己的名字時,先是笑,笑著笑著就老淚縱橫,反複念叨:“我兒要是看見……要是看見……”
隗狀站在呂雉身邊,手裏捏著新擬的授官名冊,指尖微微顫抖:“九百八十人。”他聲音裏帶著感慨,“秦地四百三十六人,六國五百四十四人。”
呂雉望著人群中那些或喜或悲的身影,忽然看見那個曾說“題目刁難”的趙國土子,正站在榜前默默看著,雖沒找到自己的名字,卻沒了那日的戾氣。有個中榜的秦地學子走過來拍他肩膀:“明年再來!我在隴西等你做同僚!”趙國土子愣了愣,隨即用力點頭。
暮色降臨時,中榜的學子們被請進辟雍赴宴。席間沒有了往日的地域之分,秦地學子與楚地學子碰杯,齊國土子向趙國土子請教策論,張蒼被眾人圍在中間,講著自己曾經的見聞,聽得年輕人們眼睛發亮。
呂雉和隗狀悄悄退了出來,遠遠聽見裏麵傳來的歌聲,竟是有人在用秦腔唱《詩經》裏的句子:“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他們會把這些帶回故土的。”隗狀望著天邊的星子,忽然說道。
呂雉點頭。她知道,這些人帶走的不隻是官印與俸祿,還有鹹陽城的包容,秦律的嚴謹,以及那句“天下英才,不問出處”的承諾。就像渭水的支流,終將帶著源頭的氣息,匯入更廣闊的土地。
黃榜高懸三日,鹹陽城的喧囂尚未散盡,一道新的詔令已傳遍各坊:一日後將在鹹陽宮舉行殿試,由秦王親自主持,凡中榜者皆需赴考,以定最終名次與授官品級。
這消息如一陣風,吹得剛從狂喜中稍定的學子們又繃緊了心弦。客棧裏,原本互相道賀的舉子們各自閉門溫習,連最善言辭的楚地學子都收起了談鋒,對著秦律竹簡逐字揣摩。渭水岸邊,少了憑欄遠眺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捧著策論低聲吟誦的人,生怕遺漏了秦王可能關注的片言隻語。
殿試當日,晨曦剛染亮宮牆,舉子們已按名次列隊於章台宮外。呂雉站在廊下,看著他們青衫整齊,腰間係著統一發放的木牌,上麵刻著籍貫與姓名,恍惚間竟分不清誰是秦地士子,誰來自六國舊地。唯有張蒼的白發在隊列中格外醒目,他被兩個年輕舉子攙扶著,腰杆卻挺得筆直,手裏還攥著那枚磨得發亮的魏地玉佩。
隨著內侍一聲“大王駕到”,秦王嬴政身著玄色朝服,緩步走上殿前高壇。他目光掃過階下百餘名舉子,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爾等皆是層層選拔出的賢才,今日殿試,寡人隻問一題——‘何以安天下’?”
話音落下,整個章台宮鴉雀無聲。舉子們或蹙眉沉思,或提筆欲書,指尖都微微發顫。呂雉站在一旁,她見那燕國土子先是提筆寫下“北境安則天下安”,繼而又劃掉,重新寫道“民心安則天下安”,筆尖在麻紙上洇出小小的墨團。
最前排的鄭玉下筆極快,他的策論裏滿是沙場氣息,說“當以雷霆之勢肅清殘敵,再以仁政安撫萬民”,字裏行間仍是少年銳氣。而張蒼則寫得極慢,每一筆都似用盡了氣力,開篇便是“安天下當如治河,堵不如疏,需順其勢、導其流”,後麵竟附了幅簡筆畫,將六國比作匯入大河的支流,標注著“同源而異流,需通渠以融之”。
秦王緩步走下高壇,在舉子們身後駐足。見有趙國土子寫“昔日趙國因內訌而亡,今日大秦當以法度統人心,使鄰裏不相欺,郡縣不相爭”,他微微頷首;看到楚地舉子論及“南楚多水患,當興修水利以安農桑”,便停步多看了兩眼,還指著其中一句“楚地之稻可濟關中”,輕聲問:“你可知關中水土適合何種稻種?”那舉子愣了愣,隨即從容應答,從楚地粳稻說到秦地粟米,竟說得頭頭是道。
三個時辰過去,內侍收卷時,舉子們的衣背已被汗水浸透。秦王接過最上麵一卷,正是張蒼的策論,他看著那幅河道圖,忽然對身邊的隗狀笑道:“這位學子,倒是比水工官更懂疏浚之道。”
殿試結果次日公布,鄭玉拔得頭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