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禮文司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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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榜旁的喧鬧尚未散盡,新的章程已隨著官差的吆喝傳遍了鹹陽城的大街小巷:中舉的進士且莫急著赴任,一個月後需入官學接受三個月的培訓,結業時還要過考核這一關,合格了才能領官印赴任,若是不合格,便得留在學館繼續研習,啥時候過了關,啥時候再去地方上履新。
    這話一出,舉子們便有了計較。那些家在鹹陽周邊的,比如關中本地的、或是三五天路程就能到的,大多收拾了簡單的行囊,懷裏揣著中舉的喜報往家趕。有個京兆尹轄區的舉子,騎在借來的毛驢上,手裏揚著紅綢紮的文書,一路哼著秦腔,恨不得插翅飛回村裏,好讓爹娘早點瞧見這份榮光。
    也有幾個家在河東、南陽的,雖不算太遠,卻也得走個十天半月。他們聚在城門口互相道別,有人往包袱裏塞了鹹陽的糕點,說要帶給年幼的弟妹;有人把新得的《秦律輯要》塞進書篋,打算路上接著看——就算是回家報喜,也不敢忘了一個月後還有培訓等著。
    至於那些家在燕北、嶺南、楚地的,大多沒動。不是不想回,實在是路途太遠,來回一趟就得兩三個月,耽誤了培訓可了不得。齊悅便是其中一個,他來自齊地臨淄,算著路程得走四十多天,索性搬進了官學預備的宿舍。同屋還有個楚地舉子,正用炭筆在牆上畫家鄉的地圖,一邊畫一邊笑:“等培訓完了,帶著官印回家,讓鄉鄰看看,咱楚地的讀書人,在秦國也能當上官。”
    沒中的舉子們則陸續離了鹹陽。有人走得灑脫,在客棧牆上題了句“來年再赴鹹陽考”,墨跡淋漓;有人走得鄭重,把在考場上寫的策論仔細謄抄了,說要帶回家鄉,“讓娃娃們照著學,將來也來考科舉”。
    官學的老門房看著這來來往往的身影,忍不住跟一個年輕門房念叨:“你看這些舉子,中了的盼著培訓,沒中的盼著來年,倒比咱這些當差的還有奔頭。”
    年輕門房笑著點頭,望著遠處學館裏漸漸亮起的燈火,那裏已有人開始預習《為吏之道》,朗朗的讀書聲混著渭水的濤聲,在暮色裏蕩開,像在為三個月後的考核,悄悄積蓄著力量。
    朝會的鍾聲還在宮牆間蕩著餘波,隗狀已提著官袍下擺快步走出朝堂。往日裏沉穩的腳步,今日竟帶了幾分輕快,連腰間懸掛的玉佩都隨著步伐叮咚作響——他這把年紀,竟像是揣了顆少年人的雀躍心,一路朝著城南的呂府去了。
    誰能想到,三個月前他提起呂雉,還忍不住蹙眉。彼時嘉陽公主力薦這個女子協辦科舉,隗狀嘴上應著,心裏卻暗忖:女子家心思細膩或許有之,怎堪當此關乎天下人才的重任?內宅操持才是本分,朝堂之事,終究不是她們該沾手的。
    可這念頭,早在科舉籌備的那些日夜被徹底碾碎。他親眼見呂雉在戶籍冊前核對到深夜,燭火映著她圈點批注的筆跡,將燕、趙舊地學子的身份一一標出;親耳聽她提出“糊名謄錄”時,條理分明地拆解著防舞弊的關節;更記得物價飛漲那幾天,她連夜擬出的“平價補給點”章程,墨跡未幹便解了燃眉之急。那般沉著與遠見,便是朝中浸淫多年的老吏也未必能及。
    科舉放榜那日,看著滿城歡騰的學子,隗狀提筆寫薦書時,手竟有些抖。他在秦王麵前直言:“呂雉之才,不拘男女,當授官職以勵天下。”這幾日等回複的日子,倒比當年自己候任時還要心焦。
    此刻指尖捏著的聖旨還帶著墨香,隗狀站在呂府門前,望著那扇樸素的木門,忽然覺得這尋常巷陌裏,藏著一塊璞玉。
    門開了,二進的小院撲麵而來滿眼綠意。爬滿院牆的牽牛花正開得熱鬧,廊下掛著半幹的竹簡,牆角的井台上還放著未收的汲水桶——清靜雅致,竟不像個藏著大才的地方。
    呂雉穿著一件素色布裙,見是他來,先是一愣,隨即連忙斂衽行禮:“丞相大人怎的來了?快請進。”她轉身要去燒水。
    “先不急著忙。”隗狀擺擺手,眼角的皺紋裏都漾著笑意,“今日來,是帶了樁喜事。”
    呂雉停下腳步,手裏還攥著剛拿起的茶盞,眼裏滿是疑惑。
    隗狀緩緩展開聖旨,晨光透過窗欞落在他鬢角的白發上,也照亮了黃綢上的朱批。他清了清嗓子,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鄭重:“呂雉聽旨。”
    呂雉連忙跪下,鼻尖幾乎要觸到青磚。
    “奉天承運,秦王詔曰:呂雉協辦科舉,調度有方,於典製熟稔於心,特授禮文司典籍,秩三百石,賜銅印黃綬,即日視事。欽此。”
    宣讀聲落,院子裏靜得能聽見牽牛花開花的輕響。呂雉抬起頭時,眼裏還蒙著層水汽,望著隗狀遞來的聖旨,指尖碰上去,竟有些發顫。
    隗狀看著她這模樣,忽然想起放榜時那些學子的神情——原來無論是金榜題名的舉子,還是這初得官職的女子,麵對這份認可時,眼裏的光都是一樣的。
    他捋著胡須笑道:“這銅印雖小,卻印著‘禮文’二字,往後整理天下典籍、規範學宮文書的事,可就落在你肩上了。”
    呂雉接過聖旨,指尖撫過那方即將屬於自己的銅印紋樣,忽然躬身深深一拜:“臣,定不辱使命。”
    廊下的風卷著花香過來,吹起她鬢邊的碎發。隗狀望著院角那叢生機勃勃的蘭草,忽然覺得,這七品官職,或許比任何金印紫綬,都更能讓這顆明珠,在大秦的土壤裏真正紮下根來。
    三百石,七品官職。呂雉捧著那方小巧的銅印,指尖劃過印麵“禮文司典籍”五個陰文秦篆,心裏一片澄明。這個職位不高,卻恰如其分——典籍掌文書謄抄、典籍整理,正好貼合她這些日子在科舉中做的事,既不算破格提拔引來非議,又給了她名正言順參與文教事務的機會。
    她將銅印輕輕收入印囊,懸在腰間,接過為她準備的官袍,呂雉強忍著激動的心情。
    隗狀看著她很快平靜下來的神色,讚許地點點頭:“禮文司典籍雖隻七品,卻管著天下學宮的文書往來、科舉檔案的歸檔,是個磨性子的差事。你好好幹,大秦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臣遵旨。”呂雉應下,目光掃過遠處禮文司的方向。那處衙署藏在宮牆西側的槐樹林後,平日裏不甚起眼,此刻在她看來,卻像是藏著無數待解的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