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裹挾著鹹腥氣，拍在贏無憂的錦緞披風上，揚起細碎的褶皺。那披風是蜀地貢的雲錦，織著暗紋的鳳凰被風掀起細碎的褶皺，羽尾似要掙脫絲線，隨著濤聲輕輕顫動。她立在琅琊台最高處，腳下的青石被千百年海浪啃得溫潤如玉，縫隙裏還嵌著些瑩白的貝殼，指尖按上去，能觸到海水浸過的微涼。
    眼前的景象足以讓任何人心神震顫——五艘巨艦正靜臥在海灣裏。不是尋常樓船那種浮在水麵的輕盈，而是像五頭蟄伏的玄黑色巨獸，半截身子沉在碧色波濤下，露在水麵的船樓足有五層，飛簷翹角如鵬鳥振翅欲飛，最底層的船舷竟與岸邊石階齊平，仿佛抬腳就能踏上去。
    贏無憂記得去年工匠們丈量船身時，二十個壯漢拉著麻繩從船頭走到船尾，麻繩繃直了足有七十步長——比鹹陽宮的太和殿還要多出近二十步，殿宇尚且有梁柱撐著，這龐然大物卻僅憑木頭與鐵，就能浮在喜怒無常的海上。
    “公主，您看那主帆！”侍女翠兒的聲音裏裹著海風的微顫，指尖指向最居中的那艘“鎮海號”。
    贏無憂抬手舉起望遠鏡，銅筒握在掌心沉甸甸的，筒身刻著的細密螺紋硌著指腹。她緩緩旋動調節環，玻璃工坊新出的鏡片雖邊緣還帶著些磨製的毛糙，中間卻光潔得像淬了水的冰，遠處的景象應聲而來——那麵主帆竟有半畝地大，十二層麻布疊織的帆布被桐油浸得微微發棕，邊緣鑲著的銅鉚釘在夕陽下閃著碎金似的光，十幾根碗口粗的桅杆像巨人的臂膀將它撐起，帆布上朱砂繪的旭日東升圖在風中鼓脹時，竟真像一輪紅日正從布麵下掙脫出來，要躍入真正的海天之間。
    “這帆布浸了三遍桐油，又裹了層魚鰾膠，老船工說就是十級風浪來了，也扯不破這料子。”另一個侍女蘭兒捧著清單，海風把紙角吹得獵獵作響，她的聲音也跟著發飄，“船底還釘了鐵皮呢，說是能防藤壺蛀蝕，比尋常木船至少輕快三成。”
    贏無憂放下望遠鏡，鏡片反射的落日餘暉在她臉上晃了晃，像誰隨手撒了把金粉。她忽然想起一年前在工部大堂，自己剛把巨艦圖紙鋪開時的光景——那群鬢角掛著白霜的老工匠們差點當場跪下來，為首的匠作大監捧著圖紙的手都在抖：“公主！木頭浮水全憑浮力，哪有這麽大的木料能撐得起千噸重量？這船造出來，怕不是要壓沉海底？”
    旁邊的老木匠也跟著歎氣：“海水是鹹的，鐵要鏽，木頭要爛，就算僥幸下水，不出半年也得散架！”
    那時她沒有說話，她知道後世的鋼鐵巨輪能載著上萬人橫跨大洋，也沒說這些“異想天開”的設計裏，藏著多少先輩用沉船換來的教訓。
    她隻把“龍骨要加粗三倍”“船艙要分作十二格，一格漏水不沉”“用三角帆代替方形帆，能借側風航行”這些零碎的記憶畫在帛書上，又讓人從琅琊港找來了最懂海性的船老大，一群人圍著圖紙熬了三十多個通宵，光是修改的設計圖就堆了半人高，墨跡暈染了又幹，幹了又暈，終於有了眼前這五艘伏在海灣裏的巨物。
    “篤篤篤。”她無意識地用望遠鏡敲了敲腳下的青石，銅筒與石頭相撞的悶響在濤聲裏格外清晰，像在輕輕叩問這片古老的海域。這望遠鏡比她最初設想的要沉，精銅打造的筒身被匠人刻上了回紋，旋轉時螺紋咬合的“哢嗒”聲裏，藏著玻璃與金屬的奇妙緣分。
    三個月前，當玻璃工坊的工匠捧著這根“銅管子”走進鹹陽宮時，朝堂上的反應比初見巨艦圖紙時還要激烈。那工匠是個眼窩深陷的年輕人，捧著銅筒的手緊張得冒汗，說這東西能“見三裏大概一千二百米）之外的帆影”，話剛落音，就有禦史冷笑：“妖言惑眾！三裏之外的東西，便是鷹眼也看不清，一根銅管子能有這本事？”
    直到工匠架起望遠鏡，讓秦王看清了三裏外渭水河上的畫舫窗欞，連窗上糊的蟬翼紗是淺綠還是月白都分毫不差時，滿朝文武的質疑聲才變成了倒抽冷氣的驚歎。
    禦史大夫顫巍巍捧過銅筒，對著宮外望了半晌，突然轉過身來，花白的胡子都在抖：“此等窺天之器，恐傷天和啊！”
    連素來開明的秦王也皺起了眉頭，摩挲著銅筒上的回紋，低聲道：“隔著三裏能看清人臉，那宮闈內外，還有什麽隱秘可言？”
    贏無憂當時站在階下，心中暗歎這不過是後世孩童都能把玩的物件。她上前一步，斂衽行禮：“父王，此物雖能遠觀，但若用在正途——譬如海戰，能提前十裏察覺敵艦；譬如巡查，能望見遠山的烽火——實為保疆衛土之利器。若怕濫用，可設專人保管，定嚴苛之法，非軍國大事不得啟用。”
    秦王端坐在王座之上，麵沉似水，靜靜地聽著下方的稟報。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原本緊蹙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原本冷峻的麵龐也漸漸浮現出一絲笑意。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階下的群臣，最後停留在了她的身上。她站在人群之中，身姿挺拔，氣質高雅，宛如鶴立雞群一般。
    就在這時，右丞相蒙恬似乎看出了秦王心中所想，他快步上前，躬身施禮道：“大王，微臣有一事要稟報。”
    秦王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蒙恬挺直身子，朗聲道：“大王，今日所見的軍艦和望遠鏡，實乃曠世奇珍啊！這軍艦巨大無比，能承載兩千將士和萬石糧草，遠航萬裏而不懼風浪；而那望遠鏡更是神奇，能洞察先機，料敵於先。若將這兩者相互搭配使用，必定能發揮出驚人的威力。”
    說到此處，蒙恬頓了一下，觀察了一下秦王的反應，見他似乎頗感興趣，便接著說道：“如此一來，我大秦既能開拓疆土，與遠方諸國互通有無，又能保衛家國，讓百姓安居樂業。大秦之威，必將加於四海，指日可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