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平的手指在實木桌麵上敲出細密的鼓點，電腦屏幕的藍光映得他鏡片發亮。書房空調顯示26度，可他後頸的汗珠正順著脊梁往下滑。屏幕右下方的時間跳到淩晨一點十七分，石油價格突然刺破一百美金關口。
    紅彤彤的數字讓他想起2015年那個悶熱的夏夜。當時上證指數像被戳破的氣球，他融資加杠杆持有的券商股連續五天開盤即跌停，證券公司強平通知彈出來時，顯示屏也是泛著這種血色的光。妻子王慧英抱著剛上初中的兒子縮在客廳沙發，他聽見她給娘家打電話借錢補保證金的哽咽聲。
    "這次不一樣。"老張端起涼透的龍井茶猛灌一口，喉結上下滾動。掛在顯示器邊緣的便簽條被空調風吹得翻卷，露出他三天前用紅筆寫的"突破頸線位加倉20"。現在周線圖上的k線正如火箭升空，帶著七種顏色的技術指標全部金叉向上，成交量柱狀圖已經高得需要滾動鼠標才能看全。
    鍵盤旁邊的手機突然震動，王慧英的微信頭像跳出來。"還不睡？"三個字在消息框裏閃爍。老張瞥了眼臥室方向，門縫裏滲出的黑暗像道結界。他想起上周兒子視頻時說"波士頓房租又漲了"，年輕人在像素格裏扯出個勉強的笑。王慧英當時正在陽台晾衣服，塑料衣架砸在瓷磚上的脆響比雷聲還響。
    顯示器突然爆出交易提示音，老張差點打翻茶杯。石油價格在一百一十美金處放出巨量，三十秒k線拉出實體超過八百點的陽線。他右手小指無意識抽搐，這是二十年前在期貨公司當紅馬甲落下的毛病。那時交易所大廳的電子屏像銀河倒懸，他戴著耳麥在紅馬甲隊伍裏穿梭，滿眼都是跳動的數字和交易員們青筋暴起的手。
    "平掉三分之一倉位。"老張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光標懸在賣出按鈕上。持倉列表裏10倍杠杆的多單浮盈已經超過七位數，但十五分鍾圖的rsi指標開始向超買區探頭。他的左手還在敲桌麵，指節在黃花梨木上磨得發紅。去年三月抄底原油期貨爆倉時，這張祖傳的明代書桌被砸出個米粒大的凹痕。
    價格突然開始回撤，一百一十美金變成一百。老張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鼻尖滲出油汗。技術派聊天群裏跳出十幾條消息，有人發來華爾街分析師關於美聯儲政策的截圖，還有人在曬杠杆調至50倍的賬戶截圖。他想起上個月在陸家嘴咖啡館遇到的私募經理，那人用銀質小勺攪著藍山咖啡說："石油是新時代的黃金，老哥你現在入場還趕得上末班車。"
    空調出風口發出咯吱輕響，老張扯開襯衫第二顆紐扣。價格在四萬零八百美金處橫盤，成交量柱縮短成細線。他的視線掃過顯示器邊框貼著的全家福，兒子戴著碩士帽的笑容被熒光映得發青。去年這個時候，王慧英把留學存款證明摔在他麵前，a4紙邊角割破他手背時，血滴在k線圖上像根放量長陰。
    "加倉5。"老張突然抓起鼠標，追加保證金的確認窗口彈出時，他聽見自己喉嚨裏發出類似賭場輪盤轉動時的嗡鳴。分時圖上，價格在一百美金處連續出現萬枚級別的買單，acd指標綠柱重新放大。技術派群裏有消息靈通人士稱，貝萊德即將獲批的石油現貨etf出現重大進展。
    當價格重新站上一百二時，老張的後槽牙咬得發酸。持倉浮盈突破八位數那刻，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震耳欲聾。他摸出抽屜裏的硝酸甘油片含在舌下，甜味混著涼意漫開時，恍惚看見二十年前交易所的紅色電話機。那個穿著皺西裝的溫州老板舉著電話喊"有多少拋單全吃進"，聲音大得驚飛了窗外的麻雀。
    淩晨三點零四分，價格開始第三次衝鋒。老張的眼鏡滑到鼻尖，汗珠在鏡片上暈出光斑。當周線圖終於形成完美圓弧底形態時，他忽然笑出聲，手指關節重重砸在桌麵上。王慧英的拖鞋聲從臥室傳來，他迅速切出交易界麵，屏幕定格在兒子發來的波士頓夜景照片。蟬鳴聲裏，顯示器散熱口噴出的熱風裹著主機嗡嗡聲，把書架上那本《股票作手回憶錄》的書頁吹得微微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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