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慘絕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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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時安耳邊嗡鳴不止。
江樂樂的聲線飽含著不安和恐懼,仿佛這段經曆對這個脆弱的少年造成了莫大傷害,乃至於連回憶,都令人膽戰心驚。
“是什麽時候?”厲時安問。
“…嗯?”
猝不及防的問題讓沉浸在回憶裏的江樂樂愣了愣,但很快他反應過來,飛快回道:“是兩年前的九月!當時我記得特別清楚,絕對不會錯!”
他一邊維持著恐懼的表象,一邊偷偷窺探著厲時安的反應,他將自己興奮到發抖的手指藏入身後,尤覺不夠地添油加醋:“正是因為記得特別清楚,後來我回憶起這件事時,才驚覺荒謬!這太可怕了——哥哥。”
“明明——”江樂樂瞧著厲時安,唇齒緩慢開合:“厲縛明早在幾個月前就死了。”
“根據帝國官方公布的消息,他早該在上一場大戰中死去了,烈士的勳章還擺在忠義園中,身為帝國元帥的秦重卻在厲家,和顧淮討論要不要殺掉厲縛明。”
“身為厲縛明的直係上司,確認死亡的公章,不是他親手蓋上去的嗎?”
“……”
厲時安的呼吸有些亂,他的嘴唇因失血而蒼白,微微顫抖著。
不用江樂樂重複,那段時間發生的事,他一清二楚。
兩年前,秦重手持元首調令查封厲家,同一時間帶來厲縛明死訊,他的哥哥被放在擔架上,身軀被大大小小的傷口覆蓋,麵目全非。
不久後,厲縛明確認死亡的消息傳來,厲家一朝樹倒人散,連宅院也被落鎖,等他再去看時,已是荒無人煙,
他記得清清楚楚,恰逢仲春四月——
櫻色滿枝,梅雨未歇。
泥土裏盎然著芳菲春意,他被秦重囚鎖在家中,聽著一則又一則噩耗,身子一側,比飄零的落花還要輕。
四月十一,厲縛明確認死亡,弗西帝國感念其功績,特授予“烈士”稱號,追封“一等功”及“少將”軍銜,遺骨葬於忠義園。
四月二十三,帝國下令查封厲家,向外宣布厲家非法研究違禁藥物,並迫害涉事人員若幹,著收押相關人員,所有厲家人員未經批準不得擅自離開西京。
五月十七,厲家時任家主及其伴侶,在弗西第一監獄中畏罪自盡,未留下隻字片語。
五月三十,帝國對厲家下達判決,三代近親終身監禁,其餘人員驅逐出境,終身不得踏入弗西國土。
…………
漫天春花染上了金戈的鐵鏽味,空氣中滿是冷肅之意。
梨花零落在厲時安指尖,和他的膚色一樣,映起驚人的冷白。
厲縛明屍骨未寒,厲家就已…
他尚在哥哥死亡的沉痛中未緩過神來,就接連驚聞噩耗,一直到一切塵埃落定,六月的朝陽從天際升起,他都沒能離開秦家半步。
秦重以保護的名義不讓他離開,他什麽都試過了,無論是尋死還是絕食,都沒有用處——
訓練有素的貴族仆從總是能妥善地處理他的‘小脾氣’,隻要他想反抗,就會莫名其妙暈厥,醒來就已經是許多天後,營養液通過儀器有條不紊地進入他的肌體,維持著生命的良好體征。
他就是這麽錯過了父母死亡的消息。
直到葬禮都辦完,他才從昏睡中蘇醒。
好像他們並不需要他這個人。
無盡的黑暗中,他再一次從昏睡中蘇醒,望向頭頂高懸的營養輸液,狠狠閉了閉眼,暴力扯掉了埋進血管的軟針。
鮮血從指尖滑落,身旁的傭人見怪不怪地處理他的傷口,厲時安眯了眯眼,覺得窗外過於明媚的烈日刺眼得過分。
便問了句——現在是什麽時候?
他記得,那時候傭人告訴他,已經是六月七日了。
六月了。
自從三月初在厲家,被闖進來的秦重帶走後,整整三個月,他沒見過apha一麵,一年中最好的時節,他卻是在暗無天日中度過的。
他想,厲家此刻應是早已人去樓空了吧。
他回憶帝國判決下來那一刻,心中的微末慶幸。
至少,至少秦重應該也是出力了的吧?
沒有一個人會死。
那就有希望,有希望拯救厲家,對不對?
可惜他不知道——
厲家已經…沒有人活著了。
……
他時常聽傭人說起他們的元帥的多麽多麽厲害,多麽多麽神武,多麽所向披靡、無所不能。
前線的捷報像深秋的落葉一樣,一個接一個傳來。
舉國歡慶中,隻有厲家愁雲慘淡,他想。
秦重一定是有苦衷的,戰場嘛,他懂的。
他在秦家深宅,一直等到院內的花都落盡了,也沒見到秦重。
他又問——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啊,快十月了。
—
所以——
兩年前的九月,秦重怎麽會出現在厲家呢?
厲縛明…那被他親手帶來的屍體,親口定論的死亡。
又怎麽會沒死呢?
厲時安手一抖,推翻了案上的茶盞。
江樂樂驚了下,他忙起身把翻了的杯子扶起來,再將水漬擦淨,小心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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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沒事吧?”
窗外散落著明媚的春光,和那年一般無二,厲時安心中忍不住蹦出個很殘忍的想法,這想法背後隱藏的血腥與沉重令他不敢麵對。
假設江樂樂在九月遇見了秦重,而秦重說厲縛明沒死…
那隻有一個可能——秦重騙了他。
厲縛明根本沒死在戰場上。
厲時安整個人都抖了下。
他不敢想,又忍不住去想。
三月到九月,有多久呢?
“……”
他在心裏掰著指頭數,想著三月時節,早春的積雪尚未消融,每逢夜晚便寒風冽冽,偏偏那一年的料峭倒春,格外嚴寒。
氣候也總是反複無常的,一直到了四五月份,天氣才開始好些,可滿屋子的爬蟲飛絮,又擾的人煩不勝煩。
熬過一百天後,酷熱的夏日到來,他記得那年西京最高溫有將近四十度,屋外的石子碰一下都快灼傷皮膚,他的傷口,會化膿發炎嗎?
“……”
“與其讓他這麽活著,不如死了好。”
“你也覺得他這麽活著不如死了?”
厲時安沒有焦距的瞳孔盯著一處,緩緩眨了眨。
“哥哥…你——”
江樂樂疑遲的聲線傳來,厲時安聽見他問:“你怎麽哭了?”
“……”
啊,他居然哭了。
厲時安後知後覺地發現,淚水已盈滿眼眶。
他竟在無知無覺中——淚流滿麵。
身旁江樂樂擔憂的問詢像隔著汪洋,他眼眸焦距逐漸潰散放大,借著屋外五色日光,恍恍然看見麵前的一切都化成意義不明的巨大光圈,睫毛上沾著的淚珠水滴在光的折射下無限擴大,最後化成七彩光圈。
“……”
心髒像被一隻大手攥緊,再把肺部的空氣全部擠壓出去,五髒六腑傳來窒息般的疼痛,他想起自己再次見到哥哥時,他那件從不離身的巨大兜帽。
哥哥為什麽不讓自己看看他的模樣呢?
他們到底還欺瞞了他什麽!
曾經他勸誡自己相信秦重。
如今他安慰自己信任顧淮。
可顧淮到底瞞了他多少事??
三月到九月,還可能更長的時間——
厲縛明都在帝國軍方的管製下備受折磨,他不知道這些軍方折磨人的手段都是什麽,但他了解秦重!
連那個apha都於心不忍地想幫他的哥哥解脫,不難想象對方究竟經受了怎樣的、慘絕人寰的折磨。
人性的邪惡是沒有上限的。
他的哥哥成了那些極惡之人的試驗品,成了罪惡滋生的養料。
成了修羅的試煉場。
假設審訊不需要考慮受刑者的基本人權和後續生存,以死亡和折辱為目的從中獲取資訊,那所謂的人道主義就是個笑話,所有造成永久性創傷的,平時不可試驗的手段,都可以在他身上一一實現。
在這種情況下,不可逆的身體類型訊,諸如鞭打電擊,都算是小兒科——
而為了保證達到留一口氣和獲取信息的目的,精神類藥物的注射才是主場,會是什麽呢?自白劑…致幻劑,還是慘無人道藥物試驗?
亦或是無盡的謾罵、捉弄、取笑,以力求擊潰人類的心理防線?
他不知道,他沒聽說過這些東西。
他隻知道,沒人能完完整整地,從那裏出來。
大多數人都精神失常了。
“……”
厲縛明,是怎麽活下來的呢?
單是想一想就足以讓他膽戰心驚了。
他的哥哥確是切身實地得挺過來的。
他終於知道再次相見時,顧淮和哥哥之間若有似無的怪異氣氛從何而來了。
如果那個人是他,他一定恨死顧淮了。
他恨顧淮不能給他一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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