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慧德尋跡

字數:7923   加入書籤

A+A-


    這是樹林間的一片空地,長寬與一戶院子相仿。空地上生長著鮮嫩的野草,兩個人踩著野草走來。其中一人身著綁腿僧褲,腳蹬褐色羅漢鞋。野草長得並不高,被踩上去後,很快就倒伏在地,待腳步移開,野草卻再也無法恢複原狀。
    走了幾步,兩雙腳突然不約而同地停住。
    “那廝是逃了,還是被狼叼走了?” 說話之人腰身瘦長,肩膀寬闊,嘴巴開合時,嘴角習慣性地向左歪,臉型窄小瘦弱,眼睛大而眉毛濃密。此人正是招隱寺的武僧慧德。
    “估計被狼叼走了,五髒六腑被掏個精光,蛋也被咬掉,屁股都被撕爛咯……” 說話的這位身形魁梧,紫棠色麵皮,正是招隱寺的武僧慧毅。他一邊說著,一邊朝著樹下走去。
    慧德站在原地,望向遠方。前方有一棵枝幹粗壯的楊樹,楊樹的一條枝幹向外延伸,上麵綁著一條鐵鏈,鐵鏈向下垂落。他皺著眉頭,暗自思忖:若是被野獸叼走,斷不會如此平靜,那廝肯定是逃走了。想著,便開口說道:“那廝一定是逃走了。”
    慧毅走到鐵鏈下方。幾天前,這個地方還有血跡,可如今血跡已然消失,青草也長了出來。慧毅問道:“你說說,你是怎麽發現這個秘密的。” 慧毅向來言語粗俗,慧德早已見怪不怪,所以也並不生氣。
    慧德有條不紊地分析道:“我們用鐵鏈把他綁在半空,假如野獸把他叼走,恐怕隻能先把他撕爛,再帶走吧。可是,你看附近有人的屍骨嗎?”
    “說你糊塗,你還真是糊塗。野獸估計一次吃不完一個人,準是把剩下的骸骨叼到洞裏,慢慢享用去了。” 說著,慧毅便蹲下來,仔細查看地麵,試圖從地麵上找到野獸吃剩的骨頭。
    “不對。他的手臂是綁在鐵鏈上的,骸骨或許能被拖走,但他的手臂大概還會掛在鐵鏈上。”
    “你在胡說些什麽?他的手臂被綁在鐵鏈上,怎麽逃走?”
    “他自己逃不走,可別人能救他呀。”
    “這荒山野嶺的,誰會來救他?”
    慧德走到鐵鏈下,抬頭看著鐵鏈,仔細觀察後,發現鐵鏈的鎖扣被人撬開了,便歪著嘴角笑道:“你看,鐵鏈的鎖被人動過了。”
    這時,慧毅站起身,抬頭看向鐵鏈,也看到了鐵鏈的鎖扣,說道:“你的眼力倒是挺尖。”
    慧德聽到誇獎,心中暗自得意,麵上卻隻是微微一笑。
    慧毅接著說:“既然他跑了,那我們該怎麽辦?”
    “我們先去附近找找吧。要是實在找不到,那就隻能回客棧,告訴師父了。”
    “也好。”
    “那你往東邊,我去西邊。”
    “不行,憑什麽聽你指揮。你走東邊,我走西邊。”
    “那好。我走西邊。” 說著,慧德便朝著東邊走去。
    慧毅見慧德聽從了自己的安排,心中一陣得意,便往西走去。
    慧德一直往東走。
    東邊是一個地勢不斷抬升的緩坡,越往坡頂,植物就越少。他沿著緩坡向上走,沒多久就爬到了頂端。
    這裏沒有樹木,隻有光禿禿的石頭。他站在高處向下張望。近處是地勢下降的下坡,再往前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幾天前下了一場春雨,樹木很快就長出了葉片。短短幾日,有些葉片都已漸漸從嫩綠變成了翠綠。這時,他突然看到有炊煙從樹林中升起。風是向南吹的,炊煙升到樹林高處,也被風吹得改變了方向,向南飄去,直至消散。
    “那裏有人家,說不定嚴歡就躲在那兒。那廝被打得遍體鱗傷,就算還活著,這幾天也恢複不了。隻要找到他,就一定能殺了他。到時候,我拖著他的屍體獻給師父,師父和師兄們必定會對我刮目相看。” 慧德滿意地笑了起來,這一笑,嘴角又歪了。
    慧德開始往下走,下坡的路崎嶇難行,他便拿著鐵棒拄地,保持平衡。走下了坡,他繼續往前走。不過,此時他已經看不到炊煙升起的具體位置了,隻能憑借記憶來判斷方向。
    鳥雀嘰嘰喳喳地叫著,吵得他心煩意亂,他猛地揮動棍子抽打樹幹。樹幹上的鳥兒受到驚嚇,撲棱著翅膀,四散飛走了。
    他繼續往前走,走了許久,依然沒看到人家。他心中不禁有些疑惑,擔心走錯了方向,便停下了腳步。他回頭看了看背後,山坡已經被森林遮擋,看不到了。他努力回憶著之前的路線,又看了看太陽的位置,覺得方向應該沒錯,便繼續往前走。
    又走了一會兒,他來到一個空曠處。他停下腳步,再次回頭去看,終於看到了山坡。他仔細對比了一下方向,確認無誤後,便繼續前行。
    ···
    沒走多遠,他看到遠處有一個宅院。宅院十分簡陋,隻是一間木頭房屋,房屋外麵有一個用竹子籬笆圍成的院子,院子裏還有一間灶房。
    他認定嚴歡應該就躲在裏麵,便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這時,有狗叫了起來。狗的叫聲低沉,想來是一條老狗。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這是哪裏來的狗?” 他知道自己的蹤跡已被發現,便快步跑到籬笆邊。他看到一條狗站在籬笆圍欄裏麵,正朝著他狂吠。這是一條灰色的土狗,身軀不過一步長,體格僅膝蓋高,長得精瘦,在他看來毫無威脅。
    他瞪著眼睛,盯著那條狗,那狗卻叫得愈發凶狠。
    “叫什麽呢?” 一個男人走到院子裏。男人剛才在灶房。灶房是一間低矮的小屋,屋子頂端有一個煙囪,煙囪正冒著黑煙,顯然他正在燒火做飯。男人看到了慧德,便問道:“長老,你是迷路了嗎?”
    “沒有,我在找一個人。” 說著,慧德立定屈膝,輕輕一躍,跳過籬笆,落在院子裏。
    男人見他突然闖入,心中一驚,怕被傷到,便退後躲避。他見那條狗還在叫,便將狗支開。
    慧德拱手作揖,客氣地說道:“施主,這些日子你見過一個受傷的男子嗎?他個頭比我略高一些,皮膚也略黑,長相普通。”
    “沒有見過。” 那個男人似乎並不想理會他,說完話,便轉身走回了灶房。
    “你最近有沒有去過西邊?” 慧德追上去詢問。他剛抬起腳步,那隻狗就追了上來。慧德停下腳步,狠狠地瞪了狗一眼,那狗受到恐嚇,前肢伏地,身體向後退縮著,卻依然叫個不停。
    慧德舉起鐵棒,那狗見狀,嚇得撒腿跑到了門口。他見狗跑了,便走到灶房門口,靜靜地站著。他仔細打量了一下院子。院子的西邊有一根繩子,掛著兩件衣服,一件灰色長衫,一條褲子,看起來並無異常。
    隨後,他把目光轉向宅院北邊的屋簷下,屋簷下有一個羚羊頭。
    窗戶上有一根繩子,掛著一些紅色的辣椒、捆起來的蒜頭、幹枯的麻繩和一張弓。想來是主人怕晚上有野獸從窗戶進入,便用這些雜物堵住了窗戶。
    窗口下麵放著幾雙鞋子,三雙麻鞋,一雙頭部開了口的布鞋。他歪著頭,盯著這雙布鞋,心中不禁有些疑惑,這雙鞋子看起來似乎是嚴歡的,但他也無法確定,畢竟獵戶也可能穿這種鞋子。
    他走進灶房。獵戶已經燒好了食物,正打開鍋蓋,放到一邊。他煮了一鍋清水麵,熱騰騰的霧氣升騰而起。獵戶左手拿著鐵盆,右手拿著筷子,正用筷子抄進鍋裏,撈出麵條,放進鐵盆裏。
    他目光向下,看著獵戶腳上穿著一雙麻鞋,麻鞋上沾滿了泥灰。於是,他問道:“施主,你很喜歡穿麻鞋嗎?”
    獵戶回頭看了慧德一眼,然後轉過頭,不緊不慢地撈著麵,說道:“俺在山裏走動,什麽鞋子都不經穿。這麻鞋便宜,穿壞了也不心疼,買新的便是。”
    “這布鞋呢,也不經穿吧?”
    “不經穿,這布鞋在平地上走動還行,一到山裏,很快就磨破了。”
    “原來,你不常穿布鞋。”
    “不穿。” 談話間,獵戶已經撈了一盆麵。他扭過頭,看向慧德,問道:“施主吃飯了嗎?要不留下來吃一碗麵?”
    “好啊,貧僧正好還未用膳。” 慧德的臉上露出笑容,他走到獵戶身邊,說道:“這麵還是讓我來端吧。” 於是,他端起盆,走出了灶房。
    慧德走進院子,看到那條狗回到了院子,還朝他叫了幾聲。慧德沒有理睬,端著食物,往堂屋裏走去。
    獵戶的房間十分陰暗,即使是白天,也仿若傍晚。這間堂屋占據了兩間房子的空間,沒有用木頭把臥房和堂屋隔開。門的正麵是一張桌子,桌子左右兩邊各有一個板凳。房子的西邊有一張床,床上被子淩亂,還胡亂放著幾件破舊的衣服。房屋的牆壁上掛著很多張弓,還有一張老虎的皮毛,數個鹿角,這些想來是他的戰利品。
    慧德將鐵盆放下,然後坐到板凳上。獵戶也來到房間,坐在他的對麵。
    獵戶說道:“正好今天做的是素麵,要是放了些肉,長老就吃不了了。”
    慧德笑著說:“貧僧向來不忌口,有素吃素,有肉吃肉。”
    獵戶微微一愣,尷尬地笑了笑。他站起身,從桌上一疊碗中,拿來兩個碗,放在身前。然後,他拿著筷子,又把麵夾到碗裏。
    慧德看著這半盆的麵,心中一動,暗自思忖:這麽多的麵,一個人怎麽吃得下。顯然,這裏還有其他人。他又想:嚴歡逃走了嗎?應該沒有。獵戶還給他煮了麵呢。至少在煮麵之前,他還沒有離開。假如他逃走的話,估計會穿上那雙鞋子。我來這裏時十分小心,那狗也是我到了附近才叫起來的。所以,嚴歡大概還沒察覺到我。這麽說來,他很可能就躲在這裏。
    這時,獵戶已經抄了一碗麵,並把麵擱在了他的麵前。獵戶的臉上帶著笑容,說道:“趁熱吃吧,長老。”
    慧德也朝獵戶笑了笑,說道:“我倒是喜歡吃冷一些的麵。”
    “長老,為何喜歡吃冷的呢?”
    “太熱了,容易燙嘴。”
    獵戶笑了笑。
    慧德看到獵戶的背後是一張床,床貼近北麵牆,床上有兩床被子,兩床被子並未疊放在一起,而是各占半張床。顯然,有兩個人睡在這裏,並且不像是夫妻。床單很長,從床邊垂下,床邊放著兩雙拖鞋。看來,確實有兩個人。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知道這床底下或許可以藏人,他的眼睛向下瞥去,看向床底,可是,屋子太暗了,床底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到。
    獵戶也給自己抄了一碗麵,他把碗挪到麵前,看到慧德還沒吃,便拿了一雙筷子遞給他。
    慧德接了筷子,問道:“施主,你住在這兒多久了?”
    “有七八年了。”
    “你為何住在這個地方?”
    “圖個安靜,隻有這裏最清靜。”
    “為何呢,有個人說說話,不好嗎?”
    “也不是不說話。我經常下山的,去買大米,買油鹽醬醋,還把獵物拿到山下的集市去賣。有時候,我還去茶館裏坐坐,聽人閑聊。”
    慧德聽到這裏,心中更加篤定嚴歡來過此處。慧德繼續問道:“你一個人嗎?沒找個媳婦?”
    “唉,想找也沒人願意嫁我呀。我太窮了,連彩禮都湊不齊。”
    慧德竟然笑了,說道:“你不能娶個寡婦嗎?”
    “寡婦?有些寡婦也是要彩禮的。”
    “寡婦要彩禮給誰,給娘家嗎?”
    “唉,說你見識少,你還不信。這些寡婦自然是把錢給夫家了。夫家的孩子還靠著這些彩禮生活呢。”
    “原來還有這種事。” 這時,慧德忽然看到床的南邊,也就是南牆的角落,有什麽動了一下。他看到牆角有一個用竹篾圍起來的筐子。他心想,那個地方也可以藏人,而且剛才那一下動靜,說不定就是嚴歡。
    慧德轉移話題,說道:“對了,你在山裏走動,有沒有看到一個人。就是……”
    獵戶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沒看到。這些日子什麽人我都沒見過。”
    “雖然你沒見過,但是,我得把那人的事情告訴你。”
    “說來聽聽。” 說著,獵戶拿著筷子,夾起麵條。麵條還冒著熱氣,被挑起來時,熱氣氤氳。獵戶也不怕熱,低著頭,將麵條送進嘴裏,然後,嘶溜一聲吸進嘴裏。
    “他是一個殺手。不過,他欺軟怕硬、反複無常,一點也不像個殺手。”
    獵戶一麵吃著麵條,一麵問道:“那他怎樣欺軟怕硬、反複無常呢?”
    “他作為一個殺手,不殺武藝高強的人,偏偏要殺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這就叫做欺軟怕硬。作為一個殺手,屢次將雇主的身份泄露,這就是反複無常。這種人實在是讓人厭惡,看著惡心,想起來也惡心。”
    獵戶勉強笑了笑,算是應和。
    慧德繼續說:“為了除掉他,我們可是費了一番心思。我們五個人每人打了他十拳,每一拳都打得砰砰作響。我們把他打昏,掛在樹枝上。我們看他暈倒了,便離開了。幾天後,我們過來看了一次,他依然掛在樹上,雖然沒死,卻已經氣息奄奄,怎麽喊也不動彈了。我們怕殺了他,犯了戒律,便離開了。”
    獵戶認真地吃著麵條。
    慧德接著說:“我們回到了寺廟,把他的女人也吊在了樹上,我們怕女人喊叫,便拿著抹布把女人的嘴巴塞上。女人可不像他,掛了樹上一會兒就昏迷了。我們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人已經沒了氣息。女人就是嬌弱,連一天也挺不過去。這細皮嫩肉的女人一死,就渾身僵硬了,毫無美感。我們可不想讓她白死,我們又去附近找了兩條野狗,讓野狗把她的屍體吃掉了…… 哈哈哈,折磨人可真是一件痛快事。”
    慧德一麵說著,一麵緊緊盯著那牆角竹篾圍成的筐子。當他提到女人的時候,筐子動了幾下,似乎裏麵的人很緊張。當他提到女人被吃掉時,裏麵的人終於忍不住,猛地將筐子撐開。
    筐子轟然倒下,一個男人走了出來。男人略微低著頭,斜著眼睛狠狠地瞪著他。憤怒讓男人渾身顫抖,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顯然是真的動了怒。
    慧德嘴角上揚,嘴巴向左歪斜,得意地笑了起來。
    喜歡十年尋夢舊江湖請大家收藏:()十年尋夢舊江湖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