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酒令如刀斬亂麻 詩鋒似月破重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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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剛在殘破的木桌邊席地而坐,便有小沙彌捧著褪色的木托盤緩步而來,輕輕放下幾碟素菜與粗瓷碗盛的白飯。
    莫承淵的聲音在耳畔溫潤響起,“來者是客,幾位施主,趁熱用些齋飯吧。”他袖口輕輕一擺,示意小沙彌為眾人分發竹筷。
    筷子顯然用了多年,頂端已被摩挲得光滑發亮。
    雪兒伸手接過,低頭凝視著眼前的飯菜——青菜豆腐寡淡得幾乎透明,米飯泛著陳年的微黃,在碗裏堆成一個小小的山丘。
    恍惚間,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四年前那個漆黑的夜,初出茅廬的她被忘緣師太從湍急的河水中救起。
    小尼姑陌晴也是這樣,為她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青菜豆腐。
    記憶中的畫麵愈發清晰:一向無肉不歡的她,竟忍著劇痛,跌跌撞撞地摸到山腳的客棧。
    就是在那裏,她遇見了倪可笑與紅旭。
    雪兒正恍惚間,忽覺掌心傳來一陣溫熱。垂眸望去,任冰修長的手指不知何時已覆上她的手背,帶著薄繭的指腹在她虎口處輕輕一捏。
    抬眸相望,任冰眼底的笑意如化開的春冰,燭光在他眸中碎成點點金芒,分明未發一言,卻似將千言萬語都傾注在這凝視之中。
    雪兒忽然讀懂了他未出口的話——那些血與淚的往事,那些恩怨情仇,終究會隨著時光,化作前塵舊夢。
    是啊,三四年光陰流轉,當初那個任性妄為的小丫頭,如今已是獨當一麵的武林高手。
    世事變遷,所幸故人依舊,而那顆赤子之心,也始終未改。
    她抬眼環顧四周,莫承淵沉靜的側臉在燭光中顯得格外安詳;大哥倪可笑垂著眼簾,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不知在想些什麽;二哥紅旭正大口扒著飯菜——他還是老樣子,從來都不挑食。
    “慧明大師,今日故友齊聚,若無美酒助興,豈不辜負這良辰?”雪兒突然轉向莫承淵,眼中閃著狡黠的光。
    任冰聞言眉頭一皺,“又胡鬧!”他壓低聲音道,“佛門淨地,豈容放肆?要喝酒等回了沐恩居,我陪你喝個痛快。”
    誰知莫承淵卻微微一笑,“真心向佛者,酒肉皆為素;假意修行人,素齋亦是葷。隻是寒舍簡陋,諸位來得突然......”
    他頓了頓,目光深邃地掃過眾人,“況且,有些話,以酒為引......”
    話音未落,雪兒已從腰間解下個青玉葫蘆——正是青崖真人珍藏十年的“醉春風”。
    任冰的瞳孔驟縮,那枚青玉葫蘆一出現便令他渾身肌肉瞬間繃緊。
    十年前宗門大比的場景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閃回——當時大師兄自詡已將“焚心訣”修至第九重,傲然接過葫蘆淺嚐半口,不過三息之間,那張素來威嚴的麵容竟泛起詭異的酡紅。
    “石獅兄啊......”大師兄踉蹌著撲向山門石獅,涕淚縱橫地將臉貼在冰涼的石麵上,“那年中秋......我們偷了張娘子家的蘆花雞......那雞毛......嗝......那雞毛沾了我一身......”
    更令人瞠目的是,這位平素不苟言笑的大師兄竟從懷中掏出一方珍藏二十年的繡帕,對著石獅哭訴起對鎮上豆腐西施女兒的相思之情。
    一眾師弟看得目瞪口呆,那葫蘆自此在宗門得了個“一口沒”的諢名——意思是一口下肚,什麽體麵尊嚴都沒了。
    從那之後這酒便被列為頭等禁品,再無人敢輕易嚐試。
    而此刻那抹瑩潤的翠色借著月華流轉,任冰隻覺太陽穴突突直跳,後頸已沁出一層薄汗。
    “青崖前輩說此酒可助參透紅塵......”雪兒指尖輕挑,青玉葫蘆在她掌心靈巧地轉了個圈,壺中酒液發出清越的聲響,“我看今日難得相聚,恰是飲此佳釀的機緣。”
    慧明眼尾餘光輕輕掠過任冰緊繃的身軀,麵上卻依舊波瀾不驚,“倒是讓歐陽施主破費了。”
    雪兒抿唇一笑,“借花獻佛罷了。”話音未落,她已翩然起身,執起王爺麵前的茶盞,將半盞清茶隨手潑向菜畦。
    晶瑩的酒液在月光下劃出一道銀弧,穩穩落入盞中。她雙手捧著酒盞,恭敬地遞到王爺麵前,“大師請。”
    倪可笑與紅旭見狀,不約而同地將自己的茶盞傾覆,杯口朝雪兒伸去。紅旭更是迫不及待地將茶盞晃了晃。
    雪兒忍笑為二人斟滿,忽地傾身向前,酒壺懸在任冰那猶自盈滿茶水的茶盞上不過寸許。
    燭火在她眸中跳動,映出幾分俏皮,“任大人,可願賞個薄麵?”
    任冰抬眸望她,眼底閃過一絲無奈。他仰首將盞中茶水飲盡,喉結隨著吞咽輕輕滾動,“任某奉陪便是。”
    說著將空盞推至雪兒麵前,左手食中二指在桌沿輕叩三下。不待酒液斟滿,他又道,“不過幹飲未免無趣,不如添個彩頭——輸者飲酒,還要即景賦詩一首。”
    “這主意妙極!”紅旭拍案叫好,眼中精光閃動,“可要限定主題?”他嘴上這般說著,心裏卻打著算盤——橫豎輸了不過多飲幾杯,正合他意。作詩?胡亂謅上幾句便是,誰還當真計較文采不成?
    紅旭哪裏知道這“醉春風”的厲害,此刻滿心盤算著要痛飲幾杯。待會兒若真過量,怕是要重蹈某人覆轍,酒醒後或許更是要羞憤得找地縫鑽了。
    倪可笑靜默如鬆,對任冰的提議不置可否。
    他此刻穴道被封,真氣滯澀,正需時間衝開經脈;先前與八大金剛的惡戰更耗去他七成內力,調息恢複亦是當務之急。
    燭影搖曳間,他目光掠過莫承淵平靜的眉目——這位本該拔劍相向的故人,此刻卻隻垂眸撥弄佛珠。
    任冰此舉,究竟是看出他的窘境有意相助,還是陰差陽錯遂了他的心意?
    雪兒早已按捺不住,素手輕揚示意小沙彌撤去殘羹。青玉葫蘆“咚”地一聲立在案上,在燭火中泛著幽幽碧光。
    “第一令,兵器令!”她指尖輕點葫蘆,真氣催動下,葫蘆在案幾上急速旋轉,“諸位聽好——需吟一句含兵器名的詩,接令者要以克星相和,時限嘛,就以燭花爆響為界。”
    話音剛落她便纖指一壓,青玉葫蘆在案上急旋三圈後驟停,壺嘴不偏不倚正對紅旭。
    “二哥,請!”她眼波流轉,特意在“請”字上拖了個俏皮的長音。
    紅旭哈哈大笑,震得案上杯盞輕顫,“還是三妹知我!”他拍案而起,杯中酒液激蕩間朗聲吟道,“吳鉤——霜雪明!”
    倪可笑劍眉微蹙,指尖在茶盞邊緣輕叩三聲。待餘音散盡,才冷冷道,“金鞭......斷九鱗。”
    任冰不緊不慢地轉著手中酒盞,忽將盞底往案上一磕,“星錘......破萬甲。”看似隨意的五個字,卻讓案上燭火驟然矮了三分,仿佛被無形重錘壓下。
    九王爺正欲開口,忽聽“啪”的一聲脆響——燭芯爆開的火花竟在空中凝成小小的卍字佛印,緩緩飄落在他的茶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