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朱詔乍迎鸞鳳入 金階忽化虎狼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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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縱馬疾馳,六扇門那對朱漆銅釘的大門已近在眼前。忽見衙前廣場上停著一乘朱輪華蓋馬車,禁軍統領蕭如塵率八名金甲侍衛持槍而立,烈日下寒芒刺目。
“籲——”任冰猛地勒緊韁繩,追風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雪兒與趙風幾乎同時勒馬,三匹駿馬在青石板上擦出數道刺目的白痕。
“任捕頭,別來無恙啊。”杜玉堂手持鎏金詔書自馬車款步而下,腰間金魚袋與羊脂玉佩相擊,發出清越聲響。
他目光在雪兒腰間玉佩上微頓,又轉向任冰,“聖上傳召,陸昭儀冊封大典在即,宣任捕頭即刻入宮觀禮。”
任冰單膝跪地接旨,眼角餘光卻掃向大獄側門——那裏本該有當值獄卒,此刻卻空無一人。
杜玉堂忽然側身,目光落在雪兒身上,眉梢微挑,“這位莫不是歐陽姑娘?倒是巧了......”他抬手接過侍衛躬身遞上的明黃絹帛,“老夫正打算稍後去‘聽風驛’走一遭,倒省了這趟奔波。”
任冰負手立於階前,聞言輕笑,“杜兄果然料事如神,若說去客棧尋雪兒十之八九要撲個空,但若來尋任某......”他眼尾餘光掃過雪兒緋紅的耳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她總在左近。”
杜玉堂聞言一笑,指尖輕撫過絹帛上的朱砂禦印,朗聲宣道,“陸昭儀冊封大典,特召歐陽雪兒入宮觀禮。”
任冰借著宣旨聲回蕩之際,拇指在袖中輕彈。趙風立時會意,身形倒退著緩緩向後撤去,隨即如鬼魅般貼著牆根滑向衙門側門。
雪兒剛領旨起身,杜玉堂已抬臂作了了個“請”的手勢,“姑娘請。”他鎏金袖口下的手腕微微一轉,四名侍衛已不動聲色地封住了衙門入口。
雪兒這才注意到這些侍衛的腰牌並非尋常禁衛製式,而是內廷才有的“夜梟”令牌。
任冰順勢扶住雪兒的手,在登車刹那指尖急劃。雪兒隻覺掌心一涼,那個“慎”字還未寫完,車簾已被侍衛重重落下。
車輪緩緩啟動,碾過青石板的聲響沉悶而規律,任冰單手一撐馬鞍,穩穩落在馬背上。他左手虛按著腰間佩劍,右手控韁,始終保持著與馬車三尺之距——既不失禮數,又能在變故突生時瞬息而至。
陽光將他的側臉鍍上一層冷硬的輪廓,眼底卻暗藏鋒芒,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
馬車內,雪兒指尖輕撫窗欞,看似慵懶倚靠,實則袖中暗器已滑至腕間。她耳尖微動,捕捉著街市上每一個細微的動靜。
“砰——”
前方突然傳來瓦罐碎裂的聲響。任冰劍鞘一橫,卻見隻是個醉漢撞翻了酒肆的貨架。老板娘提著掃帚追打出來,醉漢踉蹌著躲進巷子。
行至朱雀街時,一群孩童追逐著蹴鞠橫穿而過。雪兒指尖銀光一閃,待看清隻是尋常玩鬧,又悄然收回袖中。
任冰的坐騎受驚揚蹄,他勒韁的瞬間,餘光已將四周屋脊掃視一遍——空無一人。
杜玉堂從車中探出頭來,意味深長道,“任捕頭不必如此緊張。”
越是平靜,越是令人不安。任冰與車內的雪兒隔著簾幕,卻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緊繃的心弦。
直至宮門巍峨的陰影籠罩而下,二人不約而同地深吸一口氣——這一路的風平浪靜,反倒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
宮門緩緩開啟的吱呀聲中,任冰忽然聽見雪兒輕叩車壁的節奏。那是他們先前約定的暗號:三長兩短,意為“同生共死”。
他握劍的手終於鬆開,在宮牆投下的陰影裏,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鎏金殿內沉檀氤氳,九重宮闕錦帷高張。
陸昭蘅一襲朱砂蹙金禮衣迤邐而來,廣袖上銀絲纏枝牡丹暗紋浮動,宛若月下初綻。金線勾勒的九鸞鳥自衣襟振翅欲飛,每道羽翎都綴著細如發絲的南海珠串,隨步生輝。
九樹花釵冠壓著鴉青鬢發,翡翠雀鳥口中銜著的珍珠流蘇長及腰際。茜色羅裙逶迤三丈,裙襴處暗繡百蝶穿花紋,腰間青玉蹀躞帶懸著雙魚佩玉,行動間清響泠泠,似山澗鳴泉。
三十六名掌燈宮娥分列兩行,手執鎏金孔雀燈徐徐前導。
她踏著絳氈款步而行,每行七步,殿角青銅編鍾便震響一記,餘音激得簷下金鈴簌簌,驚起梁間棲燕。行至丹墀前,她忽抬眸望向命婦隊列,眼角一抹朱砂鈿在燭火中豔如泣血。
禮官高唱,“跪——”刹那間,殿內肅然。
陸昭蘅廣袖輕拂,朱砂裙裾如雲霞垂落,雙膝緩緩觸地,姿態端雅如蓮瓣低垂。她雙手交疊於額前,九樹花釵冠上的珠玉流蘇紋絲不動,唯有腰間雙佩輕輕一蕩,發出清越的“叮咚”聲響。
文武百官如潮水般伏身,紫袍玉帶簌簌作響。
禮部尚書王元手持鎏金玉軸,緩步登上丹墀,渾厚的聲音在殿內回蕩。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
朕惟坤儀毓德,內則昭彰。谘爾陸氏昭蘅,毓秀名門,秉心端靜。柔嘉成性,夙著謙和之儀;婉嫕含章,久彰淑慎之範。
茲冊封為昭儀,賜居蕙風殿。
爾其克勤克慎,奉椒掖以承恩;惟孝惟貞,佐中宮而表德。
欽哉!”
禮官再次高唱,“獻冊寶——”八名內侍手捧鎏金玉冊,踏著整齊的步子魚貫而入。
雪兒站在命婦隊列的角落,遠遠望著大殿中央的繁複禮儀,直到那聲“禮成——”終於響起,才悄悄舒了口氣。
宴席上,珍饈羅列,觥籌交錯。雪兒食不知味,目光幾次掠過主位上的陸昭蘅——她端坐於珠簾之後,華貴的昭儀冠冕遮住了麵容,唯有指尖的金護甲偶爾在燭光下閃爍。
雪兒心中微澀,明明近在咫尺,卻連一句道賀的話都無法當麵說出口。
宴席將散時,她環顧四周,見任冰正被幾位朝臣圍著寒暄,便悄悄退至廊下。夜風微涼,她正欲離去,忽聽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姑娘留步。”一名綠衣宮女低眉順眼地福了福身,“昭儀娘娘請您移步蕙風殿一敘。”
雪兒聞言眼前一亮,唇角微揚,“當真?”她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失態,連忙輕咳一聲掩飾,但眸中的光彩卻怎麽也藏不住。
她下意識向前邁了半步,又驀地收住腳步,“快帶路吧。”雪兒嗓音裏浸著蜜糖般的甜,尾音微微上揚,像是枝頭雀兒歡快的啼鳴。
剛走出兩步,她突然駐足回首。
殿內燈火通明,任冰正被幾位紫袍大臣圍在中央,玉冠下的眉宇間凝著公務特有的肅然,她望著那道熟悉的側影,唇角不自覺地又上揚幾分。
綠衣宮女提著宮燈在前引路,雪兒跟在後麵,心跳不自覺地加快。
廊下的風拂過她的麵頰,帶著晚風特有的清爽,卻怎麽也吹不散她心頭的熱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