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慈心反種禍根苗 一念差時萬劫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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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兒廣袖中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麵上卻絲毫不顯。她唇角微揚,“萬俟大哥好手段,一邊將淩姐姐送上昭儀之位,一邊自己又做了駙馬爺,這般天衣無縫的布局,當真令人歎服。”
忽地向前逼近,她仰首直視萬俟怪,眸中似有霜雪凝結,“隻是不知淩姐姐與你,究竟是何關係?”
萬俟怪突然放聲大笑,笑聲震得廊下宮燈搖曳,“雪兒姑娘冰雪聰明,何不大膽猜上一猜?”
他指尖纏繞著公主鬢邊一縷青絲,在指節間緩緩絞緊,“當年陸家滿門流放嶺南時,是誰救下那個奄奄一息的小姑娘?又是誰......”
話音戛然而止,霎時間,整座涼亭亮如白晝。
數百支鬆明火把從假山後、回廊間同時燃起,將黑夜撕得粉碎。
“護駕!擒賊!”蕭如塵的暴喝劃破夜空,三百禁衛鐵甲森然,長槍如林,寒光凜冽,將涼亭圍得水泄不通。
萬俟怪立於亭中,跳動的火光將他俊美的麵容割裂成兩半——明處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駙馬,暗處卻浮現出惡鬼般的獰笑。
他不慌不忙地將公主往懷中一帶,右手攬在她的腰間,挑眉看向蕭如塵,“蕭統領這是作甚?驚了公主鳳駕,你擔待得起麽?”
就在劍拔弩張之際,宮牆之上忽有白影掠過。任冰踏月而來,身形飄忽如煙,竟是從眾人頭頂三丈高的宮簷上翩然落下。
他足尖輕點槍尖,那些寒光凜冽的兵刃竟成了他的踏腳石,連一絲晃動都未引起。
“萬俟怪,”任冰的聲音似遠似近,仿佛從四麵八方傳來,“或者該稱你,慕容濁。”
他落在萬俟怪三步之外,腰間寒鴉劍雖未出鞘,卻已發出陣陣龍吟。
月光透過他素白的衣袍,在地上投下淡青色的影子——那影子竟比真人還要凝實三分。
最詭異的是,在場三百禁軍竟無一人察覺他是何時現身的。
仿佛他原本就立於月色之中,隻是凡夫俗子的肉眼未能得見而已。
簷角銅鈴未動,池中漣漪不驚,唯有他衣袂間縈繞的一抹鬆墨香,證明這並非幻覺。
“無相湖底雪兒一念之仁留你性命,”任冰並指如劍,指尖三寸青芒吞吐不定,“你不知悔改,反倒挾持公主,禍亂宮闈!”
聲如金玉相擊,在夜色中蕩開凜冽回音。
萬俟怪不慌不忙將公主攬到身前,手指輕撫她頸間要穴,“任大人這話可冤枉人了。許你與雪兒丫頭雙宿雙飛,倒不許我君臣二人琴瑟和鳴麽?”
任冰聞言眸光驟冷,劍指微顫,“好一個‘琴瑟和鳴’!”他冷笑一聲,“慕容濁,你以蠱毒惑人心智,用藥石摧人意誌——”
他說著抖開一卷醫案,“太醫院這六份脈案可記得?每月十五給公主服用的‘安神丸’,實則是南疆‘癡心蠱’!”
萬俟怪突然仰天大笑,笑聲裏帶著刺骨的譏誚,“任捕頭此言差矣。公主為何要服用‘安神丸’,你心裏沒數麽?忝居駙馬之位一年有餘,連碰都不碰她一下,這就是你所謂的‘盡忠職守’?”
指尖輕撫過公主慘白的臉頰,萬俟怪的聲音陡然轉柔,“你可知道,她每夜輾轉反側時,嘴裏喊的是誰的名字?”
突然一把掐住公主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看看這雙眼睛!裏麵裝的是誰的身影!”
萬俟怪湊近她耳畔,聲音卻讓全場都聽得真切,“你那位好夫君,寧可夜夜宿在六扇門,也不願與你有染,這樣的羞辱,比刀劍更傷人,不是麽?”
任冰的手微微發顫,卻見萬俟怪突然撕開自己的衣領,心口處赫然是一道劍痕,“這道傷口是你當年親手所賜。而她心上這道......”猛地將公主推向任冰,“是你日複一日的冷落,一刀刀淩遲出來的!”
公主踉蹌跌入任冰懷中,素手攥緊他的前襟。萬俟怪忽然後退三步,雙臂大展,“任捕頭不是口口聲聲說我挾持公主?”
他冷笑著轉了個圈,“現在人就在你懷裏——不妨親自問問殿下,我可曾有過半分強迫?”
雪兒身形一閃,如流雲般飄至任冰身側,素手輕舒便要接過公主。不料公主廣袖一甩,竟甩脫了她的手掌。
“本宮的事,不勞二位費心。”公主挺直脊背,九鳳步搖垂珠紋絲不動,端的是天家威儀。
她抬眸望向任冰,眼中痛色一閃而過,隨即被決然取代,“今晨本宮已向父皇遞了折子,為他請封‘駙馬都尉’,聖旨不日即下。”
萬俟怪靜立一旁,月光在他眼中凝成一泓溫柔的旋渦。
雪兒指尖驀地一顫,三年前的血腥氣息突然湧上喉頭——那日殘陽如血,他踏過遍地橫屍,也是這樣含著笑意的眼神,在斷劍折戟間朝她伸出染血的手。
絕壁洞裏,這目光時而如春風拂柳,時而化作剔骨尖刀,讓她在溫存與戰栗間反複煎熬。
公主轉向他時,淩厲目光瞬間化作春水,蓮步輕移間已向他走去。裙裾逶迤過處,灑落一地暗香。
雪兒怔然——公主眼波中流轉的情意,分明是發自肺腑。萬俟怪迎上前去,二人十指相纏,竟像是兩株盤根錯節的古木,再也分不出彼此。
“殿下!”任冰突然搶步上前,一把將公主拽至身後,壓低的聲音裏帶著幾近破碎的焦灼,“您可知他的真實身份?可知他......”
公主被他拽得身形一晃,雲鬢間的步搖簌簌作響。她緩緩抽回被攥得發紅的手腕,聲音清冷似雪,“本宮不管他從前是誰,隻知道他現在是我的駙馬,是景行的父親。”
任冰聽她提及“景行”二字,眸中精光一閃。他早疑心公主受製於萬俟怪必與此子有關,當即不動聲色地朝蕭如塵遞了個眼色。
蕭如塵會意,立即帶著禁衛們悄然退至百步開外——公主與萬俟怪那段陰差陽錯的秘辛,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待眾人退遠,任冰方才壓低聲音道,“殿下請看。”他抬手指向五百米外湖畔的煙柳深處,隱約可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懷中小心翼翼地抱著個繈褓,那姿態倒像是在哄嬰孩入睡。
“即便為了景行公子的前程著想,”任冰的聲音又壓低了幾分,“您也該明辨是非。此人若入主駙馬府,隻怕......”
“放肆!”公主廣袖猛地一振,素來含笑的眉眼此刻如覆寒霜,“本宮的私事,何時輪到你這個外臣指手畫腳?”
這般疾言厲色,在任冰多年隨侍中還是頭一遭得見。
公主突然渾身一顫,好似才反應過來,她死死盯著遠處那個懷抱嬰孩的身影,聲音陡然尖銳起來,“景行此刻分明應該在寢殿......”
話至一半突然哽住,纖纖玉指猛地揪住任冰的衣襟,“那人是誰?你若敢......”尾音帶著顫意,像繃到極致的琴弦,隨時可能斷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