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明日,莫要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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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漏敲過三聲時,林幻城望著帳頂輾轉難眠。簷角鐵馬叮咚,驚起棲鳥數聲,倒襯得夜愈發靜得滲人。他摸向枕邊碎玉,指腹觸到斷口處的毛刺,忽然想起陳如玥白日裏騎馬時,鬢邊那支隨著顛簸輕顫的銀蝶步搖——那時她笑眼彎彎,說"幻城哥哥穿月白騎裝最是好看",聲線裏沾著春風般的甜。
    終究是欠她一句交代。
    夜風掀起窗紗時,他已著好黑色勁裝,簷角黑影一閃,便如狸貓般掠過陳府遊廊。月光在琉璃瓦上流淌,映得他腰間玉佩泛著冷光,那是陳如玥及笄時送他的禮物,刻著"長相守"三個字。轉過九曲橋,忽聞閨房裏傳來細碎話音,像含著蜜的桃仁,甜得人心頭發軟。
    "阿桃,你說我明日穿茜色襦裙好不好?配幻城哥哥上次送我的玉簪......"陳如玥的聲音裹著胭脂香飄來,聽得林幻城指尖驟然攥緊廊柱。透過窗紙縫隙,他看見少女立在妝奩前,正將一支海棠步搖往烏發間別,映在鏡中的側影柔得能掐出水來,像極了昨夜夢境裏化作女子的自己。
    "小姐真是好福氣......"丫鬟阿桃的話音未落,便被突兀的黑影截斷。林幻城自簷角躍下,落地時靴底幾乎未沾塵土,夜行衣上的暗紋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像淬了毒的刃。阿桃驚得手中絹帕落地,卻見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指尖蒼白如紙:"莫聲張。我有話單獨與你家小姐說。"
    陳如玥轉身時,步搖上的珍珠正撞在鎖骨處,發出細碎的響。她望著眼前突然出現的男子,繡著並蒂蓮的裙裾下意識攥緊——白日裏那個在馬場縱馬如風的少年,此刻卻像換了個人,眉梢凝著化不開的霜,眼底翻湧著她從未見過的暗潮。"幻城哥哥......你這是......"
    "阿桃,退下。"林幻城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浸了冰水的劍,冷得連自己都陌生。丫鬟退下時碰倒了妝奩,一支螺子黛滾到他腳邊,他望著那抹青黑,忽然想起楊源替他畫眉時,指尖落在眉骨上的溫度。陳如玥的腳步聲近了,帶著繡鞋踩過落花的輕響,卻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驟然停住。
    窗外傳來貓頭鷹的夜啼,驚破滿院寂靜。林幻城摸向懷中的信封,觸感薄如蟬翼,卻重似千鈞。那裏麵裝著他親筆寫的婚書,落款處的朱砂印還未幹透,可是上麵還寫著拒絕婚約。陳如玥的呼吸聲漸急,像受驚的小鹿,他忽然想起那年燈會,她攥著他的袖子躲花燈,也是這樣的呼吸頻率,蹭得他手腕發暖。
    "明日......莫要等我了。"話音出口的瞬間,螺子黛被他碾成齏粉,青黑粉末落在雪緞鞋麵上,像落了場不會化的雨。陳如玥的睫毛劇烈顫動,珍珠步搖突然斷了一根簪腳,啪嗒墜地,驚得梁上灰泥簌簌落了兩星。她想伸手觸碰他,卻見他後退半步,腰間玉佩在月光下晃出冷光,那"長相守"三個字突然變得猙獰起來。
    “為何不要等你了?”陳如玥的聲音像被露水打濕的琴弦,尾音顫得幾乎要斷。她往前踉蹌半步,繡鞋碾過地上的螺子黛粉末,青黑痕跡在月光下蜿蜒如蛇,纏住兩人之間三寸寬的青磚。林幻城望著她發間歪斜的珍珠步搖,忽然想起初見時她才十歲,攥著糖葫蘆追在他身後跑,步搖上的鈴鐺碎成一串星子,灑在他少年人清瘦的肩頭。
    “因為我說完接下來的話,你可能接受不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喉嚨裏擠出來,每一個字都裹著碎冰,但是他還上得說,因為他覺得經曆了這些的他,配不上任何一個人的感情。“如玥,我……從未將你視作女子。”
    窗外的梅枝突然撞在窗紙上,發出沙沙輕響。陳如玥的瞳孔驟縮,像被風吹散的燭火,明明滅滅間隻剩驚惶。螺子黛殘屑從她指尖簌簌墜落,掉在繡著並蒂蓮的裙裾上,倒像是她此刻破碎的心。“你說什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遙遠得如同隔了重洋,“那日在馬場,你說我穿茜色好看……你送我玉簪,陪我放孔明燈……”
    “那是我對妹妹的心意。”林幻城別過臉去,不敢看她眼底翻湧的淚光。喉間泛起鐵鏽味,他想起那夜在東宮,楊源捏著他的下巴逼問“你心裏是不是有別人”,指腹擦過他唇角時,帶著烈酒與龍涎香的氣息,他是愛陳如玥的,隻是自己這個體質終究是會害了她。
    陳如玥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像瀕死的魚,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卻觸到他袖口下凸起的咒印——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紋路,像糾纏的蛇,在蒼白皮膚下隱隱泛著幽藍。
    “你騙我。”她的指甲掐進他皮肉,卻感覺不到自己在用力,“你明明知道我……”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她看見林幻城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雪白緞麵上繡著半朵墨梅,帕角露出半片金箔,上麵隱約可見“阿源”二字,那是太子的小字,京城貴女無人敢直呼的名諱。
    更漏滴答聲突然震耳欲聾。林幻城抽回手腕,帕子在風中展開,墨梅被月光浸得發灰,像滴在宣紙上的淚。“如玥,有些事你不該知道。”他的聲音輕得像歎息,“我跟那楊源這一路三月來十分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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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如玥猛地後退,後腰撞上妝台,鎏金鏡奩轟然倒地,珠釵滾落一地,叮當作響間,她看見鏡中自己慘白的臉,與林幻城眼中的決絕形成刺目對比。原來那些溫柔相待,那些月下漫步,都不過是他用來遮掩真心的幌子,而她竟像個傻子般,將海市蜃樓當作了萬裏晴空。
    “所以你今夜來,是為了斷我念頭?”她彎腰拾起一支金步搖,簪頭的鳳凰展翅欲飛,卻少了隻眼睛,“幻城哥哥,你可知道,我曾幻想過嫁給你,幻想過生兒育女,幻想過與你共赴白頭……”話音未落,步搖突然折成兩段,鋒利的斷口劃破掌心,血珠滴在“長相守”玉佩上,洇開暗紅的花。
    林幻城望著她掌心的血,忽然想起楊源替他擋劍時,也是這樣的鮮紅,浸透了月白色中衣。他轉身欲走,卻聽見身後傳來低低的笑,像碎玉碾成齏粉:“原來你喜歡男子。也好,至少我輸給的……是真心。”
    夜風掀起窗紗,卷走地上的螺子黛粉末。林幻城躍出窗外的刹那,聽見陳如玥在身後輕聲說:“願你所求皆可得,隻是別再叫人空等了。”梅枝在夜空中輕輕搖曳,他摸向懷中的碎玉,忽然發現斷口處不知何時沾了抹胭脂紅,像極了陳如玥今日點的絳唇——那抹紅,終究是被他辜負了。
    更夫敲過四更的梆子聲裏,林幻城轉身躍出窗外,衣袂掃過案頭的《長恨歌》,書頁嘩啦翻開,正停在"君王掩麵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那頁。陳如玥踉蹌著撲到窗前,隻來得及看見夜空中一抹黑影掠過梅枝,像一隻振翅欲飛的蝶,卻終究沒入更深的夜色裏。她拾起地上的螺子黛殘屑,但是怎麽也撿不起來……
    月光爬上妝台,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鏡中女子眼底盛著水光,步搖上的珍珠歪向一邊,倒像是落了淚的模樣。阿桃在門外輕聲喚"小姐",她卻充耳不聞,隻盯著窗外搖曳的梅枝,想起白日騎馬時,林幻城說"如玥妹妹笑起來真像春日裏的桃花"。原來有些話,從來都不是承諾,而是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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