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傳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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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意外地被縣文旅局的工作人員轉發,並配文:“發現民間音樂活化石!亟待保護!”
第二天,當許母還在為一家人的生計奔波時,一群不速之客來到了她家。
“您好,我們是縣文化館的,想和您談談關於非遺傳承的事情。”
領頭的是文化館的副館長趙衛國,一個典型的官僚主義者,頭發梳得油光鋥亮,說話的語氣也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
許母一臉疑惑地看著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大娘,您唱的秦腔非常好聽,我們想把您納入非遺傳承人申報名單。”趙衛國開門見山地說道。
許母嚇了一跳,連忙擺手:“我不會唱,就是順口哼的,當不得真。”
趙衛國卻不依不饒:“您這叫口傳心授,是正宗的民間藝術,正是我們要搶救的!現在好多年輕人都喜歡聽你這個!”
許母拗不過他們,最終還是妥協了。
但她提出了一個要求:“我不拍照,不上電視,就安安靜靜地唱幾句。”
趙衛國滿口答應,心裏卻暗自竊喜。
隻要能把這個老太太搞定,今年的政績就穩了。
盧中強正在北京的辦公室裏,為十三月唱片的未來而苦惱。
獨立音樂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流量為王的時代,誰還會關注這些真正有價值的聲音?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是趙衛國打來的。
“盧總啊,我是衛國啊!有個事情想請您幫忙。”
“趙館長,您客氣了,有什麽事您說。”
“是這樣的,我們縣裏有個靜音亭,想申報非物質文化遺產,需要一些專家來指導一下,我想請您來當個顧問。”
盧中強愣了一下,隨即婉拒道:“趙館長,您抬舉我了,我不是民俗學者,對這些東西一竅不通。”
趙衛國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們搞音樂的,看不上這套東西。可沒這個名分,這亭子遲早要被拆的!你知道不?上頭要建文化長廊,搞旅遊開發!”
盧中強沉默了。
他知道趙衛國說的是實話。
在經濟發展的浪潮下,文化遺產往往是最先被犧牲的。
他想起了秦峰,想起了麥窩社區,想起了那些為了理想而奮鬥的年輕人。
“這樣吧,趙館長,我可以以‘民間聲景顧問’的名義,匿名提供一些音頻資料,但你們必須保證,所有的采樣都必須去標識化,不能提‘火種’,不能提‘麥窩’,可以嗎?”
趙衛國一聽,頓時喜出望外:“沒問題!沒問題!隻要您能提供資料,什麽條件我都答應!”
姚小波坐在電腦前,手指在鍵盤上飛舞,一行行代碼在他的屏幕上閃爍。
他正在監測文化館的官網,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麽新的動作。
突然,他發現了一份《靜音亭聲景采集項目招標公告》。
他點開一看,頓時怒火中燒。
在技術參數一欄,赫然列出了“丙三調節奏穩定性≥92”、“環境音敘事結構完整”等專業術語。
這些都是“火種年輪”的分析標準!
有人泄露了他們的秘密!
姚小波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開始逆向追蹤ip地址,發現泄露信息的源頭,竟然是甘肅電信局的內網——陳伯的侄子所在部門。
他沒有質問,也沒有聲張。
對於一個技術宅來說,最好的報複方式,就是用技術來解決問題。
他遠程上傳了一段偽造的“偽火種特征報”,混入了公開的數據庫。
他要讓那些貪婪的人,嚐到自食其果的滋味。
他要讓後續的分析,徹底走向偏差。
做完這一切,他關掉電腦,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璀璨的城市燈火。
霓虹閃爍,車水馬龍,仿佛另一個世界。
風,從來沒有來過,但灰塵,卻一直在飄。
夜深了,靜音亭裏一片寂靜。
陳伯獨自一人坐在亭子裏,手裏拿著一個老式的收音機。
收音機裏,傳出了一段熟悉的旋律。
“灶王爺,你上天,多說好話,少說閑言……”
那是《灶台自己會唱歌》的片段。
陳伯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臉上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
他想起了小時候,奶奶在灶台邊忙碌的身影,想起了那段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
他不知道是誰把這段音樂放出來的,也不知道是誰在背後默默地守護著這個小小的亭子。
他隻知道,有些東西,是永遠不會消失的。
它們像風一樣,雖然看不見,摸不著,卻無處不在。
突然,收音機的聲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沙沙”的電流聲,和一聲低低的歎息。
陳伯猛地睜開眼睛,他似乎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那個聲音,在黑暗中低語……
“風鈴……響過……”風鈴響過,陳伯的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悸動。
那聲歎息,像是來自遙遠的過去,又像是來自他內心深處。
他猛地站起身,顫巍巍地走向工具箱,翻出一個布滿油汙的砂紙。
月光如水,靜靜地灑在銅牌上,映襯著那幾個刺眼的字——“縣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點”。
陳伯眯起眼睛,仿佛看到了無數隻蒼蠅圍著這塊牌子嗡嗡亂飛。
他啐了一口唾沫,操起砂紙,毫不猶豫地對著銅牌上的字磨了起來。
砂紙與金屬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節奏粗糲而單調,卻又帶著一種莫名的韻律。
陳伯的手法很生疏,但他卻異常專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神聖的儀式。
他不知道什麽“非遺”,也不知道這塊牌子意味著什麽。
他隻知道,這東西讓他的靜音亭變了味兒,讓他心裏不舒服。
他一下又一下地磨著,砂紙劃過金屬的聲音,竟然與記憶深處“乙一·初燃式”的頻率隱隱重合——那是老唱片機特有的、帶著懷舊感的卡頓。
他的動作越來越熟練,越來越流暢,仿佛一個老匠人正在雕琢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他不知,也不問,隻覺手順,心裏也跟著平靜下來。
遠處的山口,風開始大起來,呼嘯著穿過山穀,像一個喝醉了酒的漢子在放聲高歌。
風吹動著廢棄小學窗台上早已不見的黑膠唱片架,空蕩蕩的鐵絲在風中搖曳,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空靈而寂寥。
鐵絲晃了三下,像一次無人接受的回應,又像一個無聲的提問。
磨砂的聲音停了下來。
陳伯放下砂紙,看著已經模糊不清的銅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仿佛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渾身都輕鬆了許多。
他拿起抹布,將銅牌上的灰塵擦拭幹淨,露出了原本的顏色。
夜更深了,風也更大了。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劃破了夜的寧靜。
“喂?是許翠花同誌嗎?我是縣文化館的……”
夜色像一塊巨大的幕布,緩緩降臨在隴東的小縣城。
電話鈴聲打破了許翠花家中的寧靜。
她放下手中的針線,略帶疑惑地拿起話筒。
“喂?是許翠花同誌嗎?我是縣文化館的……”
許母的心咯噔一下,她不太喜歡和“館”字打交道,總覺得帶著一股官腔。
“哎,我是,啥事?”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略帶官腔的客套話,無非是感謝她對縣文化事業的支持,通知她明天務必參加一個“非遺傳承人初審會”。
“非遺?啥非遺?”許母一頭霧水,她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除了會哼幾句隴東小調,啥“遺”也沒“非”過。
“是這樣的,許翠花同誌,經過我們文化館的考察研究,認為您在隴東生活音律哼唱方麵有著獨特的造詣,符合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標準。所以,請您務必明天來參加初審會,配合我們完成相關工作。”
許母越聽越糊塗,啥“音律哼唱”?
她唱的那些歌,都是從小聽老人們哼唱的,東一句西一句,不成調的。
這也能成“非遺”?
“我…我就是個掃地的,沒啥文化,怕是弄不成。”許母訥訥道。
“您太謙虛了,許翠花同誌。這是組織對您的信任,您就放心來吧!具體情況,明天會上會跟您細說。”
對方說完,也不等許母再說什麽,就掛斷了電話。
許母拿著話筒,愣了半天,總覺得這事兒有點邪乎。
但她也沒多想,隻當是文化館要搞什麽活動,需要她去湊個人數。
第二天一大早,許母換上了一件幹淨的藍布褂子,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就去了縣文化館。
一進會議室,她就傻眼了。
會議室裏坐滿了人,個個西裝革履,正襟危坐。
桌子上擺滿了文件,還架著攝像機。
她一個掃地的老太太,站在那裏,顯得格格不入。
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走了過來,熱情地招呼她:“您就是許翠花同誌吧?快請坐,快請坐!”
許母拘謹地坐下,心裏更加不安。
會議開始了,領導講了一大堆話,什麽“弘揚傳統文化”、“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推動文化事業發展”……許母一句也沒聽懂。
接下來,工作人員開始分發材料。
許母拿到一份厚厚的申報表,翻開一看,頓時愣住了。
隻見申報表上赫然寫著:“隴東生活音律哼唱技藝傳承人申報表”。
傳承人:許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