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小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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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過窗戶灑在餐桌上,把粗瓷碗裏的蛋湯照得發亮,騰騰熱氣裹著饅頭的麥香在空氣裏氤氳。王少蹲在我麵前,指尖捏著創可貼的手頓了頓:\"姐姐,你慢點吃,別急啊!\"
\"急急急,太急了!\" 我掰著刀切饅頭往嘴裏塞,瓷勺碰著碗沿發出 \"叮叮\" 聲,碎屑落在裙擺上,被熱氣熏得微微發潮。
\"嘔~\" 胃裏突然翻湧,我捂著嘴彎下腰,額角蹭到桌沿的晨光。
\"哎喲姐姐!\" 他慌忙抽紙巾遞過來,手掌隔著裙子輕輕揉著我的背,\"現在才六點半,等輪到我們唱的時候,食堂的包子都還沒賣完呢!\" 他指尖蹭過後腰時,特意避開了結痂的傷口。
我深吸一口氣,鼻腔裏湧進清晨特有的涼潤空氣,還有他身上淡淡的雪鬆味。
\"姐姐,你的頭發還是披著吧,我不幫你梳上去了。\" 王少不知道什麽時候拿來的梳子。
\"為什麽,我熱啊!\" 我扯了扯黏在頸後的發絲。
\"你看你後頸的傷,\" 他用梳齒輕輕撥開我耳後的碎發,指尖擦過結痂處時帶起一絲癢意,\"披著能擋擋。\"
窗外的麻雀突然撲棱著翅膀掠過晾衣架,驚落幾片梧桐葉,他忽然把梳子轉了個方向,\"或者我幫你在耳邊各編個小辮子,這樣碎發不會蹭到傷口。\"
\"你會編嗎?\" 我扭頭看他,發現他耳尖有點紅。
\"試一下,\" 他把我的頭發分成三股,指腹沾著剛洗過臉的水汽,動作生澀卻穩當。晨光裏他睫毛投下的影子在我鎖骨上晃了晃,像隻停駐的蝶,梳子齒刮過頭皮時有點癢,我聽見他刻意放輕的呼吸聲,和樓下自行車鈴鐺的 \"叮鈴\" 聲疊在一起。他編到第二圈時,手指突然頓住,無名指上的薄繭蹭到我耳廓。
\"等下,\" 他忽然鬆開手,從褲袋裏掏出張創可貼,\"手指有點糙,怕刮到你。\" 晨光下他低頭拆包裝的樣子像隻專注的獸,發梢的水珠滴在我手背上,涼絲絲的。創可貼裹住指節後,他重新抓起發絲,動作比剛才更輕,指甲修剪得圓潤,卻在指腹留著練舞磨出的硬繭。
編到第三圈時,他忽然停住,喉結輕輕滾動:\"好像... 編反了。\" 話音未落,麻花辮已鬆垮地垂在耳邊,他懊惱地抿了抿嘴,鼻尖滲出細密的汗珠。
\"重來。\" 他把梳子咬在嘴裏,騰出雙手重新分頭發,木梳的齒痕在他下唇印出紅印,像枚不小心落下的吻。
“滋滋滋滋……” 手機在餐桌上震動起來,屏幕亮起的光映著他瞳孔裏沉下去的黑。他眼皮都沒抬,用膝蓋頂了下桌沿,瓷碗裏的湯水晃出幾滴,濺在手機殼邊緣。
“誰啊這麽早?” 他把梳子拿在手上,指尖還纏著我一縷頭發,點了擴音鍵時,藍皮筋從指縫滑落到桌布上。手機聽筒裏的電流聲刺啦響了兩聲,他另一隻手繼續把我的頭發分成三股,梳齒刮過頭皮時帶著剛貼完創可貼的微涼。
“喂?哥?” 聽筒裏的聲音抖得像篩糠,背景音混著金屬摩擦聲。
“說。” 他吐出的字像冰碴,手腕的曬痕在晨光裏繃成一道直線。辮子裏的藍線被他扯得微顫,卻在發尾打了個溫柔的蝴蝶結。
“你旁邊沒人吧?” 對方突然壓低聲音,警惕得像隻炸毛的貓。
我猛地抬頭看他,晨光正從他睫毛縫隙漏下來,在我鎖骨上投下顫動的影。
他回我一眼,發梢未幹的水珠恰好滴在我手背上,涼得像塊碎冰:“說。”
這字落得極沉,編辮子的手卻忽然放緩,用指腹輕輕揉開我發間的打結。
“下午三點,天上人間,青龍的人找我們。”
“青龍” 二字像枚釘子釘進太陽穴,我看見他手腕的曬痕驟然繃緊,指節捏著藍線的力道大得幾乎要扯斷發絲。
我慌忙對著他搖頭,裙擺被攥出幾道死褶。
他突然停住編辮子的動作,把手機猛地挪到我麵前,屏幕亮著未存的號碼,光映著他瞳孔裏沉下去的黑:“行,我知道了,掛了。”
按下紅色按鈕的瞬間,指腹在我發尾的蝴蝶結上極快地按了按,像在扣下保險栓。
“老王,你真要去啊?” 我抓住他手腕,觸到曬痕下暴起的青筋,像摸到隨時會炸開的引線
他的肌肉在皮膚下緊繃如弓弦,掌心還殘留著編辮子時的溫熱,此刻卻冷得像塊生鐵。
他沒理我,骨節分明的手指繼續穿梭在發絲間,將另一側的頭發緊緊收攏,每一下拉扯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粗糲的指腹刮過頭皮,疼得我眼眶發酸。發辮被勒得緊貼頭皮,幾乎要扯動後頸的傷口,可他專注的模樣,就像在捆紮隨時會爆炸的炸藥。
末了卻用指尖在辮梢輕輕揉了揉,像是安撫一頭受驚的小獸:“這樣甩頭不會散。” 那抹溫柔的動作與先前的狠戾形成鮮明對比,讓人心頭一顫。
“好了。” 他舉起小鏡子,鏡麵映出兩條歪扭的麻花辮垂在耳側,發尾的藍皮筋倔強地晃著,倒添了幾分俏皮。
可我看著鏡中自己發紅的耳尖,還有他下唇那道梳子留下的齒痕,隻覺得這畫麵帶著血色的悲壯。
“這樣... 至少不會糊在脖子上。” 他指尖在辮梢又蹭了蹭,忽然從口袋裏掏出顆荔枝糖,糖紙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
“含著,甜的壓驚。” 他說這話時,聲音裏的冷硬褪去大半,像是把所有的危險都擋在身後,隻留給我最柔軟的角落。
我接過糖,觸到他指腹的薄繭,應該是常年握械留下的印記,此刻卻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我的皮膚,仿佛我是件易碎的珍寶。
“換衣服換衣服!哎呀還得帶紅領巾,怎麽跟小學生一樣?” 王少踢開臥室門,換上洗得發白的白襯衫,然後彎腰從床底拽出紅領巾。
換好白襯衫出來時,我正靠在沙發上,指尖在手機上劃動著練習副歌部分。
陽光從陽台斜切進來,在他後頸絨毛上鍍了層金,他卻一屁股坐在我旁邊,把紅領巾往脖子上胡亂繞了圈。
“姐姐,我都忘記了,紅領巾怎麽係啊?” 他扯著領帶結,布料在脖子上擰成疙瘩,像條垂死掙紮的蛇。手腕的曬痕在陽光下泛著淡紅,指縫間還卡著昨天摩托車上的機油。
“你連紅領巾都不會係?”我關上手機,“你是怎麽當上少先隊員的?都已經是寫入黨申請書的人了!”
“早忘了嘛,” 他把屁股往我這邊挪了挪,領口蹭到我肩膀,皂角味混著淡淡的機油香湧過來,“就記得要打個叉……” 紅領巾被他揉成團塞到我手裏,布料上還留著他掌心的溫度。
我歎著氣展開紅領巾。
“低頭。” 我說。他順從地低下頭,發梢掃過我下巴,陽光在他睫毛上碎成金粉。我把紅領巾繞到他脖子後,指尖蹭過他後頸的絨毛,他突然抖了下,像隻被撓到癢處的貓。
“別動。” 我捏住交叉的布料,他卻趁機抬頭看我,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扇形陰影。
“左邊壓右邊,” 我咬著唇打結,“然後……” 話沒說完,他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曬痕正好貼著我脈搏,“姐姐,你手在抖。”
我猛地縮回手,紅領巾的結鬆了一半。
“誰、誰抖了!” 我重新低頭係結,卻聽見他輕輕笑出聲。
“看好了,” 我把結拽緊,指尖在他鎖骨處頓了頓 —— 那裏的白襯衫被晨光浸得半透,能看見凸起的骨節和一道淺疤,像褪色的紅繩蜿蜒在麥色皮膚下。
“先左後右,再穿過去……” 陽光斜斜擦過窗台,在紅領巾的紅布上烙下銅錢似的光斑,隨著他呼吸輕輕晃動,像撒了把碎金在燃燒的綢緞上。
“哦 ——” 他拖長了音,喉結在紅領巾下滾動,布料被頂出個顫巍巍的弧度,仿佛下一秒就要掙開束縛。
“跟編辮子差不多嘛。” 他側過頭,發梢掃過我鼻尖,帶著剛抹的雪花膏甜香,混著袖口沒洗淨的機油味,像野地裏竄出的蒲公英,沾了點人間煙火氣。
“差多了!” 我拍開他的手,卻把紅領巾的結攥得更緊,布料邊緣的細絨蹭過掌心,癢得像小貓的胡須。
“編辮子要三股繞,係紅領巾要打叉 ——” 話沒說完,我突然攥住那截紅布,猛地把他扯到麵前。
他踉蹌半步的瞬間,白襯衫領口 “刺啦” 崩開顆紐扣,珍珠扣彈在地板上骨碌碌轉,露出鎖骨窩細密的薄汗,在晨光裏泛著碎鑽似的光。
我們的鼻尖幾乎撞上,他睫毛的影子簌簌落在我手背上,像振翅的蝶。
“還真像個小學生。” 我咬著下唇憋笑,舌尖卻嚐到一絲鹹意,不知是他頸間的汗氣還是自己滲出的緊張。
就在這時,他喉結重重滾動了一下,“咕嘟” 聲像石子投入深潭,在過於貼近的距離裏震得我耳膜發麻。
他忽然低頭,發梢掃過我額頭,陽光從他發縫漏下來,在紅領巾上碎成金粉。
“姐姐…… 你的力氣好大啊……” 他故意把聲音壓得又軟又糯,尾音拖得發顫,像隻賴在人腳邊撒嬌的貓,“小學生要被拽哭了哦。”
話音未落,他指尖突然蹭過我手腕內側,那裏的皮膚被他碰得一激靈,心跳聲便如擂鼓般撞進耳朵。
“笨蛋,” 我鬆開攥著紅領巾的手,指尖卻在他鎖骨的淺疤上多停了半秒,“小學生才不會係這麽醜的紅領巾。” 他突然笑起來,喉結在紅領巾下上下滾動,震得那截紅布嘩啦作響。
“那姐姐教教我?” 他湊近半步,雪鬆洗發水的味道混著陽光曬暖的皂角香,把我裹得密不透風,“就像編辮子那樣,慢慢教……”
“哎呀你肉麻死了!走了走了!再不走,真來不及了!” 我拍開他蹭過來的手,抓起沙發上的t恤往紙袋裏塞,發梢的藍線掃過他鼻尖時,聽見他低低地笑。碗櫃裏沒洗的瓷碗還堆著,他卷起袖子走進廚房,水流聲嘩啦響起。
“姐姐,你趕緊先走吧,我把碗洗了再來!” 他探出頭時,泡沫濺到了額角,陽光照在水珠上,像撒了把碎鑽。
“那行!” 我轉身出門,鑰匙在口袋裏叮當作響。樓道裏飄著鄰居家的油煙味,他突然在身後喊:“路上慢點,別急!” 聲音撞在樓梯間,驚飛了窗台上的麻雀。
“知道了!” 我應和著揮了揮手。
風卷著幾片枯透的梧桐葉掠過腳邊,葉脈在風裏發出脆響,涼意順著袖口和裙底的縫隙往裏鑽,這才驚覺秋天真的來了。校門口漸漸漫開人潮,穿白襯衫的走讀生們三三兩兩晃進校園,領口的紅領巾在風裏飄成一片流動的霞,像把夏日最後一點熱烈都係在了脖子上。
梧桐樹梢的蟬鳴不知何時已換成了麻雀的唧喳,陽光穿過葉隙落在地上,碎成搖晃的金箔。有女生抱著歌詞本小跑經過,辮梢的絲帶掃過我手背。
遠處教學樓的玻璃幕牆上,映著穿堂而過的風掀起白襯衫衣角的模樣,像無數隻振翅欲飛的紙鶴。
遠處,王傑騎著電瓶車拐過街角,白襯衫領口的領帶打得板正,和他往日隨意的模樣判若兩人。陽光照在他側臉,把睫毛的影子投在鏡片上,隨著車身顛簸碎成跳動的光斑。
“王傑!王傑!” 我踮腳大喊,辮梢的藍線被風卷得纏住了指尖,像條受驚的小蛇胡亂扭動。他猛地捏閘,電瓶車輪胎在柏油路上擦出焦黑的痕跡,刺耳的摩擦聲驚飛了樹梢的麻雀。
“肖靜,你在幹嘛?” 他摘下頭盔,額角碎發被壓得貼在皮膚上,幾道翹起的發絲卻像未馴服的芒刺。墨鏡滑到鼻尖,露出的眼睛警惕地掃過我身後空蕩蕩的馬路,瞳孔裏映著晨光中晃動的梧桐葉影。
“我…… 買早飯吃!” 喉間突然發緊,我攥著紙袋往後縮了縮,卻聽見自己的聲音飄在風裏發顫,“你趕緊把我帶到寢室樓,我要化妝!” 秋風吹透衣領,後頸的傷口突然發癢,我看見他手腕的彩虹手鏈磕在金屬車閘上發出細碎的響。
“那你趕緊上來啊,還磨蹭個啥呢!” 他扯了扯頭盔帶子,露出額角被壓出的紅印。
我小跑兩步跨上電動車,膝蓋碰到後座綁著的帆布包時,裏麵滾出個圓形硬物 —— 透過布料能看見印著 “脈動” 的塑料瓶底。幸好後座離地低,屁股剛沾上磨損的皮墊,就聽見他笑著回頭:“坐穩了!走了啊!”
“走走走!” 我死死抓住王傑的衣角,掌心沁出的汗洇濕了他襯衫的棉麻布料。他一轉把手,電動車 “嗡” 地竄出去,風卷著路邊攤的煎餅香氣掠過鼻尖,轉眼就把我帶到寢室樓門口。梧桐樹影在地麵上飛速倒退,像是被我們甩在身後的無數個清晨。
“好了,趕緊的,我去男寢找他們了!” 沒等我道謝,他已經騎走,車尾揚起的風掀動我連衣裙裙擺,露出小腿上今早王少幫我貼的創可貼。
我衝進 106,悶熱的空氣裏飄著花露水和發膠混合的味道。孫夢正對著鏡子梳頭,塑料梳子卡在頭發裏發出 “刺啦” 響;趙詩雅踮著腳拉扯百褶裙的腰帶,金屬扣碰撞聲清脆得像風鈴。
“肖靜,你來啦?” 孫夢頭也不回,盯著鏡中的自己。
“嗯,孫夢,你有什麽化妝品借我用下。” 我把手機插上充電。
桌麵堆滿口紅、粉餅和睫毛膏,瓶瓶罐罐間還擠著半塊啃剩的麵包。
“你自己看看唄,等我頭梳完幫你。” 孫夢咬著發卡含糊不清地說,馬尾辮在她腦後晃成活潑的弧線。
“肖靜,我也有,你看需不需要。” 她指向書架第二層,那裏擺著三瓶不同顏色的指甲油,瓶底沉著星星點點的亮粉,像把銀河倒進了玻璃罐。
孫夢 “啪” 地把桃木梳子拍在桌上,震得蜜粉盒 “噗” 地噴出白霧,細粉落在我手背上,涼得像清晨的霜。
“媽呀肖靜,你這頭發誰幫你梳的?”
我下意識摸向兩側的辮子,藍線蝴蝶結還歪歪扭扭地垂在肩頭,發梢殘留著王少掌心的溫度。
“咋了?” 我的聲音突然發緊,生怕她看出編發時那些藏在發絲裏的慌亂。
孫夢湊過來,茉莉香和草莓護手霜的甜膩裹住我,她指尖捏起藍線蝴蝶結,發帶邊緣的毛茬蹭過我耳垂:“挺好看的,就是這結打得跟鬧著玩似的。”
她轉身從化妝包裏拽出兩條天藍色發帶,布料上印著細碎的白格子,“我有新的,換這個紮。”
發帶在她指間翻飛,像兩隻振翅的蝶。當新的蝴蝶結係在辮梢時,我突然想起王少今早編辮子時,指尖在藍線上繞了又繞,最後卻把最整齊的那個結藏在發尾內側 —— 此刻孫夢拆下的舊結,正是他藏起來的那部分。
“不錯,這才對嘛!” 她拍手時,手腕的銀鐲子撞出清脆的響,“來,我給你化妝!”
“我也來!” 趙詩雅舉著粉撲撲過來,百褶裙上的細粉在燈光下一閃一閃。
“肖靜你看你這臉,” 她的粉撲按在我顴骨上,帶著冰鎮過的涼意,“黑眼圈重得能養熊貓了,這兩天到底熬了多少夜?” 潤膚露的茉莉香混著孫夢手裏草莓護手霜的甜膩,在寢室裏織成張柔軟的網,網眼裏漏著窗外梧桐葉的沙沙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