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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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過了多久,眼皮重得像墜了鉛。我緩緩睜眼,發現台上還在唱,本來還想揉揉眼,一想到有睫毛膏,又把手放下了。
    台上……是楊可安嗎。
    他穿的白襯衫熨得筆挺,領結係得端端正正,手指捏著話筒的指節泛白,卻偏偏在唱到副歌時,指尖會輕輕叩擊話筒支架,像在彈一首無聲的曲子。鋼琴伴奏流瀉而出時,他側過臉看譜架,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扇形陰影,脖頸處的皮膚在追光燈下白得透明,隨著音符起伏的喉結,像枚含在嘴裏的月光糖。
    “他果然是領唱。” 我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絞著發間的蝴蝶結。
    是啊,他唱歌的時候整個人都是發光的。
    “好了,同學們,二班快唱完了,我們趕緊去旁邊等著了,整理好自己的著裝啊!” 班主任的聲音穿過喧鬧,歌詞紙卷成的紙筒在陽光下晃出白影。
    “孫夢,我發型沒亂吧?” 我慌忙摸了摸頭發,秋風吹過,緞麵掃過指尖,癢得人心慌。
    “沒有沒有好著呢!” 孫夢踮腳替我壓平翹起的發絲,“這蝴蝶結跟你白裙子絕配,像把秋天係頭上了!”
    “快走快走!” 沈欣穎在身後推我。
    二班鞠躬退場的瞬間,秋陽恰好穿透雲層,我們踩著節拍走上台階。
    王傑把我扶上台階,突然拽了拽我袖口:\"肖靜,我、我真的害怕......\" 他的喉結劇烈滾動著,麥克風的電流聲混著遠處操場的風哨,把緊張感拉得老長。
    \"怕什麽呀?\" 我側過身用肩膀撞了撞他,\"上次《專屬味道》怎麽沒見你手抖成這樣?\" 我的語氣故意帶了點狠勁,眼角餘光卻瞥見他攥著麥克風的指節泛白。
    \"不一樣啊!\" 他突然把左手伸到我麵前,指尖冰涼得像剛從井裏撈出來,指腹的繭子蹭過我手腕內側時,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細微的顫抖,\"你看這手涼得跟冰塊似的,等下要是忘詞了怎麽辦......\" 他的睫毛在陽光下投下顫動的陰影,領結也被自己扯得歪到了一邊。
    後排突然爆發出哄笑,像投入石子的池塘瞬間炸開漣漪。
    “王傑你現在最帥了!” 我壓低聲音喊,“你看你家陳航 ——”話沒說完,陳航已經在台下朝我們揮手。
    我用肩膀撞了撞王傑,卻發現他指尖不知何時已經不抖了,反而攥著麥克風的指節泛起淡粉。
    遠處伴奏音樂響起時,他突然低頭調整領帶,發絲垂下來遮住眼睛,卻在我轉身看隊形時,輕輕說了句 “謝了”—— 秋風吹過露天台階,把他的聲音揉碎了送進耳朵,混著陳航那邊飄來的、隱約的 “加油” 聲,讓台階邊緣飄落的梧桐葉,都像在打著節拍晃啊晃。
    “又回到最初的起點 —— 記憶中你青澀的臉 ——” 王傑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沙啞,像片被秋陽曬暖的梧桐葉,輕輕擦過麥克風網罩。他唱到 “青澀” 時,喉結不自覺地滾動,視線飄向二班隊伍裏的陳航,恰好撞上對方揮著手臂。
    “又回到最初的起點 ——” 我攥緊話筒,指腹蹭到外殼上的汗漬,“呆呆地站在鏡子前 ——”
    秋風吹起發間的淡藍蝴蝶結,緞麵掃過耳垂時,忽然想起今早王少替我編頭發的溫度。
    “笨拙係上紅色領帶的結 ——” 膝蓋結痂的傷口突然發癢,我下意識皺了皺眉。
    “將頭發梳成大人模樣 ——” 王傑突然轉了下話筒,金屬支架在陽光下晃出銀白的弧,“穿上一身帥氣西裝 ——”
    “等會兒見你一定比想像美……”
    我的聲音顫得像片落在秋水裏的葉子,閉眼的瞬間,秋風裹著梧桐葉的碎屑撲在臉上,鼻尖鑽進陽光曬暖的青草味,還有遠處食堂飄來的糖醋排骨香 —— 偏偏這時候,胸腔裏的心跳聲大得嚇人,混著麥克風的電流聲,把 “美” 字的尾音拖得老長。
    終於到副歌部分。
    “那些年錯過的大雨 ——” 全班的聲音像潮水般漫上來,王傑突然出現的破鑼嗓在左邊炸開,孫夢跑調的高音在右邊刺耳朵。
    我猛地睜開眼,秋陽正斜斜切過露天台階,把台下幾百張臉照得發亮:穿藍校服的新生踮腳張望,高三學長學姐在教學樓陽台上看著我們,連門衛大爺都搬著馬紮坐在警戒線外,手裏的搪瓷杯冒著涼氣。
    視線晃著晃著,突然撞上王少的眼睛。他站在四班隊伍後排,正把校服外套披在肩上裝大佬,看見我望過去,立刻嘟起嘴送了個誇張的飛吻 —— 指尖還捏著半塊沒吃完的月餅,餅屑簌簌往下掉。
    我嚇得肩膀一縮,麥克風差點磕到下巴,“大雨” 的 “雨” 字剛出口就劈了叉,變成漏氣的哨聲,好在全班的合唱聲浪湧過來,把我跑調的尾音卷得無影無蹤。
    王少得意地甩了甩頭發,手腕上的銀鏈晃得人眼暈。
    我慌忙把視線挪向左邊高一新生,卻看見詹洛軒站在五班隊尾,白襯衫袖子卷到肘彎,手背貼著褲縫,隻有食指在輕輕敲擊大腿。
    看誰都不對勁兒。我幹脆閉上眼,任由秋風掀起發間的珍珠發卡,讓全班的歌聲托著我晃悠:\"那些年錯過的愛情 ——\" 睫毛縫隙裏漏進的光,把詹洛軒插在褲兜的手照得透明,而王少甩動的銀鏈,正和我發間歪掉的蝴蝶結,在合唱聲裏撞出不一樣的節拍。
    終於結束了,我們朝台下鞠了個躬,彎腰時發卡險些滑落,秋陽把所有人的影子疊在台階上,像堆被揉皺的糖紙。
    王傑扶著我往下走,回到座位的瞬間,我像袋被戳破的麵粉重重砸進椅子,金屬椅架發出 \"吱呀\" 的呻吟,長長吐了一口氣。
    \"活過來了......\" 我靠在椅背上伸懶腰,後腰被硌出的紅痕蹭到椅背,疼得人倒吸涼氣。膝蓋傷口被牽扯得發癢,伸手去撓時卻摸到滲血的創可貼 —— 大概是剛才鞠躬太猛,結痂又裂開了。
    孫夢突然把冰鎮礦泉水貼在我後頸,冰涼的觸感讓我打了個激靈,瓶身凝出的水珠順著脊椎往下滑,在白裙子上暈開蜿蜒的痕跡。
    遠遠地,主持人的報幕聲像被風吹散的糖紙,飄進耳朵時還帶著電流的滋滋響。我抬眼望向舞台,秋陽正把台階鍍成蜜糖色 —— 不看不知道,王少他們班已經站上了台,全班齊刷刷係著鮮紅的紅領巾,百褶裙和西裝褲在風裏晃成一片燃燒的小火焰,活脫脫像從少先隊活動室裏偷跑出來的小豆丁。
    再定睛一看,王少站在最後一排,白襯衫洗得發舊的領口裹著紅領巾,緞麵被風掀起角,像隻撲騰的紅蜻蜓。他嘴巴機械地張合著,喉結卻卡在鎖骨處不動 —— 右手偷偷攥著襯衫下擺,布料被撚出深深的褶子,陽光透過襯衫照見他手指在衣擺下打拍子,偏偏拍子和台上的伴奏差了八丈遠。紅領巾結歪在脖頸一側,隨著他假裝唱歌的動作晃啊晃,活像根係錯地方的鞋帶。
    我正盯著他發愣,他突然像被針紮似的轉過頭,劉海掃過眉骨時眼睛亮了一下。四目相對的刹那,我迅雷不及掩耳地揪起臉頰肉,把眼睛擠成兩道縫,舌尖還頂著腮幫子推出個歪泡。
    王少的瞳孔猛地縮了縮,剛要合攏的嘴 “啪” 地咧開,下一秒括號臉就扯到了耳根,紅領巾結 “刺啦” 一聲滑到鎖骨,露出白襯衫第二顆沒扣好的紐扣。
    他慌忙低頭,卻偷偷抬眼瞟我,喉結猛地滾動一下 —— 不是唱歌,是憋笑憋得快要窒息。領唱女生的高音刺破空氣時,他突然用口型對我喊 “你完了”,嘴角卻控製不住地往上翹,把紅領巾都拽得斜成了對角線。
    我衝他吐了吐舌頭,舌尖剛碰到下唇就趕緊縮回 —— 誰叫他剛才在我唱到 “等會兒見你一定比想象美” 時,隔著隊伍送飛吻,指尖還捏著半塊月餅晃悠呢。
    我笑著搖了搖頭,低下頭,指尖無意識絞著裙擺蕾絲 —— 誰能想到這擠眉弄眼的混小子,竟是道上傳說的 “朱雀主”?
    等等!“朱雀……” 這兩個字剛在舌尖滾過,後頸突然一陣發涼。
    秋陽穿透梧桐葉的光斑在地上晃成詭譎的圈,王少在台上甩動的紅領巾突然像淬了血的旗,那抹紅刺得人眼疼。
    下午三點的 \"天上人間\" 局,老王電話裏的暗語還在打轉, 可今早詹洛軒抱我下樓時,銀腕撞著樓梯扶手的脆響,分明是再正常不過的清晨音符。
    四班下台的聲浪卷著金屬椅摩擦聲湧過來,王少披著校服外套吊兒郎當地晃過來,白襯衫領口的紅領巾歪成歪斜的火苗。路過我座位時,他突然彎腰,帶著體溫的掌心就貼了上來,拇指和食指輕輕一捏,把我臉頰的肉揉成可笑的弧度。
    “小苦瓜臉。” 他說話時呼出的熱氣噴在我睫毛上,嘴角還沾著剛才偷吃的月餅碎屑。
    我剛瞪圓眼睛要罵,他已經直起身子,反手抄起校服下擺一甩,布料揚起的瞬間,藏在內側腰的尾羽紋身若隱若現。
    他倒退著走路,一邊朝我擠眉弄眼,手腕上的銀鏈晃出叮叮當當的聲響,活像隻偷腥得逞的貓。
    等我抓起手機要砸,他早混入熙攘的人群,隻留下後腦勺囂張的發旋,和空氣裏若有若無的橘子汽水味。
    中午的太陽把操場烤得發燙,最後一個班的歌聲剛落,全校就像煮沸的粥鍋。唱完歌的班級拖著椅子往教學樓湧,鐵腿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長音。
    我跟著人流往教室走,膝蓋結痂的傷口突然一癢,低頭看見血珠又滲透了創可貼,在白裙子上暈開枚小小的紅梅。
    教室裏桌椅碰撞聲像爆炒的豆子,班主任舉著評分表的胳膊剛揚起,\"第二名!\" 三個字就被聲浪托上了天花板。
    全班的起哄聲震得窗戶玻璃嗡嗡直顫,前排男生跳上椅子揮舞,把窗簾杆撞得吱呀作響,後排男生用歌詞本卷成喇叭吹口哨,調子混著誰模仿火車的 \"嗚嗚\" 聲,把屋頂都快掀翻了。
    \"獎品節後發 ——\" 班主任的聲音被淹沒在跺腳聲裏,她笑著拍了拍講台,粉筆灰撲簌簌落在評分表上,\"作業別忘了!出遊注意安全!班幹部留下打掃,其他人 ——\" 話沒說完,教室後排就響起此起彼伏的 \"撤了撤了\",書包帶撞在桌椅上的砰砰聲、塑料椅腿劃過地麵的刺啦聲,混著誰踢翻垃圾桶的哐當響,活像群炸了窩的麻雀。
    我剛彎腰去撿掉落的筆,王詩婷的手突然按在我肩上:\"肖靜你先回吧,傷還沒好呢。\" 她盯著我膝蓋滲血的創可貼,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你看血都透出來了,趕緊回宿舍塗藥去。\"
    \"那我先走了!\" 我擠出人群,膝蓋傷口每走一步就牽扯著疼,低頭看見血珠正順著創可貼邊緣往下滲,在白裙子上暈開蜿蜒的紅痕。走廊裏全是湧出去的學生,有人抱著椅子小跑,有人勾著同伴的脖子大喊 \"放假咯\",陽光從走廊盡頭照進來,把晃動的人影拉得老長。
    不對不對,王少難道真的打算單刀赴會?我立刻掉頭走到四班。可推開教室門時,裏麵隻剩淩亂的桌椅在陽光下投著影子。
    現在也才十二點多,他怎麽跑這麽快?對了,還有詹洛軒呢,我連忙跑到二樓去高一五班找他。
    遠遠就聽見教室裏傳來老師布置作業的聲音,心才落回肚子裏 —— 還好高一沒放學,他應該還在。跑到五班門口,透過門縫看見詹洛軒坐在最後一排,正低頭在練習冊上寫著什麽,白襯衫袖子卷得整齊,手腕上的銀腕隨著筆尖晃動。
    總算不像剛才那麽讓人揪心了。
    我輕輕籲了口氣,他正好抬起頭,眼裏還帶著解數學題的專注,看到我卻愣了一下,筆尖在紙上頓出個墨點。
    我轉身跑開時,正午的陽光突然變得滾燙,裙擺裏的空氣被烘成蒸籠。汗珠子順著膝蓋的傷口往下滲,創可貼被浸得發癢,我忍不住把裙擺提到大腿根,風呼地灌進來,曬得發燙的皮膚泛起細密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