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凡剛走出兩步，身後忽然傳來一陣低沉而悠遠的頌歌。
    那歌聲仿佛從地底深處升起，又像是從雲端落下，帶著一種古怪的、催眠般的韻律。
    瞬間壓過了村民們微弱的啜泣和飽嗝聲。
    人們像是被無形的線拉扯的木偶，猛地一顫，臉上剛剛因為飽餐而泛起的一點血色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近乎條件反射般的敬畏與恐懼。
    他們慌忙地、甚至有些踉蹌地跪倒在地，向著歌聲傳來的方向深深俯首，額頭緊貼著冰冷汙濁的土地。
    那個剛剛長出蝙蝠翅膀的小男孩，嚇得猛地收攏了翅膀，瑟瑟發抖地縮在他母親懷裏。
    就連他手裏剩下的半截會扭動的香腸掉了，也不敢去撿。
    一個身披陳舊褪色長袍的身影，如同幽靈般，從教堂殘破的陰影裏緩緩步出。
    他袍子上繡著的神聖符文已被歲月和汙跡侵蝕得模糊不清。
    臉上帶著一種混合了悲憫與極度傲慢的神情，仿佛他正踏著的不是焦土，而是雲端。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跪了一地的村民，掃過他們身上剛剛冒出的惡魔犄角、尾巴和小翅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
    但很快又被一種狂熱的神性光輝所覆蓋。
    “看啊，”祭司開口了，聲音像是陳年的生鏽齒輪在轉動，帶著一種拿腔拿調的陰陽怪氣，卻又奇異地傳遍了寂靜的廢墟。
    “偉大的神明，高居於輝煌的神殿之上，祂無所不在的目光，正注視著你們——祂迷途的、卑微的羔羊。”
    他張開雙臂，寬大的袖袍如同蝙蝠的翅膀。
    “祂知曉你們的苦難，也知曉你們的…動搖。”
    他的話音在這裏微妙地停頓了一下，意有所指地掠過那些惡魔食物留下的痕跡。
    “但祂是仁慈的！唯有最虔誠、最純粹、奉獻出一切的信徒，方能洗滌罪孽，得到祂的眷顧，踏入永恒的天國！”
    跪伏的人們開始發抖，一些人口中發出模糊的懺悔和祈求。
    祭司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誘惑與壓迫：
    “在那裏，沒有饑餓，沒有痛苦，隻有永恒的光輝與安寧！你們將成為服侍神明的幸運兒，獲得無上的榮光！”
    “而通往永生的唯一途徑，”他幾乎是在吟唱，幹枯的手指指向那些因為吃了惡魔食物而變異的人。
    突然語氣驟然變得冰冷而尖銳，“便是獻祭！獻祭你們被玷汙的肉體，獻祭你們動搖的靈魂！”
    “用火焰淨化這惡魔的詛咒！唯有如此，你們的虔誠才能上達天聽，才能換取踏入神國的資格！”
    他的話語像是一把冰冷的鑿子，精準地楔入了村民們被恐懼和信仰浸透的骨髓裏。
    剛剛才被食物溫暖的身體，瞬間如墜冰窟。
    林一凡的腳步停住了。
    他沒有回頭，但周身的幽藍火焰卻不易察覺地竄高了一寸，空氣中的溫度驟然下降了幾分。
    祭司那充滿誘惑與威脅的話語，像是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在每個村民的心頭。
    剛剛才獲得飽腹的滿足感，瞬間被更深重的恐懼和負罪感徹底碾碎。
    “淨化…唯有淨化…”一個婦人喃喃自語，眼神空洞地看著自己手臂上剛剛長出的、細密的鱗片，仿佛那是什麽世間最汙穢的東西。
    她突然開始用力抓撓，指甲深深陷入皮膚，留下血痕。
    “對！獻祭！神明會看到的！”另一個男人眼神狂熱地盯著祭壇上那堆早已腐敗的“貢品”，仿佛看到了通往天國的階梯。
    “我們吃了惡魔的東西…我們有罪…但火焰可以淨化我們！”
    他轉向祭司，匍匐著前進，“祭司大人！請指引我們！告訴我們該如何做！”
    絕望的求生欲，在神明虛無縹緲的承諾和祭司極具煽動性的話語扭曲下，變成了一種可怕的、自我毀滅的狂熱。
    就連那個長出翅膀的小男孩，也被母親死死按在地上，害怕那對無辜的翅膀會招致神罰。
    祭司滿意地看著眼前這群重新被他掌控的羔羊，臉上那悲憫的麵具下，流露出一絲掌控一切的得意。
    他剛想繼續開口，引導這場“神聖”的獻祭——
    “嗬。”
    一聲輕嗤，清晰地打破了這狂熱的氛圍。
    這聲音並不大，卻像一把冰冷的利刃，瞬間切斷了祭司編織的精神蠱惑。
    所有人，包括祭司，都下意識地看向了聲音的來源——那個即將離去、周身燃燒著幽藍火焰的身影。
    林一凡緩緩轉過身，兜帽下的陰影遮住了他的麵容，隻有兩點幽藍的火焰無聲燃燒，冰冷地鎖定了那名祭司。
    “你說…”林一凡的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令人靈魂戰栗的寒意，“神明，在看？”
    祭司被那目光盯得莫名一顫，但長期以來的優越感和對神明的“自信”讓他強自鎮定，昂起頭：“當然！神明無所不在，注視著一切！包括你，地獄的惡魔！你的罪行必將——”
    “哦？”林一凡打斷了他，語氣裏帶上了一絲毫不掩飾的嘲弄，“那祂有沒有告訴你…”
    他微微抬起手，指向那堆滿了腐敗食物的祭壇。
    “…祂的貢品，已經發黴生蛆了？”
    他的手指緩緩移動，指向教堂殘破的穹頂，指向外麵焦黑死寂的土地。
    “祂有沒有告訴你，祂的教堂，快要塌了？”
    最後，他的手指指向那些麵黃肌瘦、瑟瑟發抖、身上帶著剛長出的惡魔特征的村民。
    “祂有沒有告訴你，祂最‘虔誠’的子民，剛剛靠他們最‘厭惡’的惡魔食物，才勉強活了下來？”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抽在祭司那張虛偽的臉上。
    祭司的臉色由白轉青，嘴唇哆嗦著，試圖反駁：“神、神明的考驗…豈是凡人可以揣度…”
    “考驗？”莫妮卡忍不住插嘴，猩紅的瞳孔裏滿是興奮和好奇，“讓人餓死在自己食物旁邊，是考驗？哇！你們的神明比我們地獄還會玩！”
    女帝輕輕用袖袍掩住唇，狐尾優雅地擺動，聲音柔媚卻字字誅心：“或許…那位神明隻是單純地，不在乎呢？畢竟，誰會特意低頭去看腳下螞蟻的死活？”
    “放肆！你們這是瀆神！”
    祭司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林一凡三人，對村民們聲嘶力竭地喊道，“看啊！這就是惡魔！
    他們不僅要玷汙你們的身體，還要玷汙你們的信仰！
    阻止你們進入天國！
    快！拿起武器！淨化他們！神明會獎賞你們的勇敢！”
    然而，這一次，響應者卻寥寥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