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李醫生·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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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雪把聘書遞給我時,我正在廚房煮小麵。那張印著金色校徽的紙張在油煙中顯得格格不入,我眯起眼才看清"長江學者哈佛醫學院訪學"幾個燙金大字。
    "一年。"她靠在冰箱上,指甲無意識地摳著門縫,"從九月開始。"
    湯鍋裏的水咕嘟冒泡,我機械地往裏麵扔麵條,腦子卻像被按了暫停鍵。三個月前我剛升任區域總監,公司正打算派我去開拓東南亞市場。
    "什麽時候的事?"我聽見自己問。
    "上周終審通過的。"李雪的聲音混在抽油煙機的轟鳴裏,"本來想等..."
    玄關傳來鑰匙聲,小南推著輪椅進來,後麵跟著蹦蹦跳跳的湯圓。我們默契地同時閉嘴,李雪迅速把聘書塞進圍裙口袋。
    "爸!我的機器人進複賽了!"小南舉起手機給我看通知,"下周六在上海比..."
    "我發燒了。"湯圓突然說,小臉不自然地發紅。
    李雪立刻切換成醫生模式,手掌貼上女兒額頭,眉頭越皺越緊:"39度5。"
    深夜的兒童醫院永遠人滿為患。我抱著滾燙的湯圓排隊,李雪跑去跟值班護士交涉——作為本院醫生,她總能爭取到些便利。但這次她回來時臉色更差了:"王醫生說最近支原體爆發..."
    等我們拿到藥回家,已是淩晨三點。小南還強撐著在客廳改代碼,見到我們立刻推輪椅過來:"妹妹怎麽樣?"
    "明天別上學了。"李雪把冰貼按在湯圓額頭上,"小南,你也是。"
    我煮了薑糖水,看著李雪喂湯圓吃藥。小女孩蜷縮在媽媽懷裏,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李雪的白大褂隨意搭在椅背,口袋裏的聘書露出一角,在台燈下泛著冷光。
    "你的機器人比賽..."我小聲問小南。
    "能改簽高鐵票。"他盯著電腦屏幕,"但需要有人陪..."
    我和李雪對視一眼。她明天有台先天性心髒病手術,我則要飛廣州見客戶。廚房裏,我們借著燒水的機會短暫獨處。
    "要不..."我斟酌著開口,"我推掉廣州的..."
    "患者已經禁食準備了。"李雪打斷我,手指敲打著料理台,"你的客戶不是要簽..."
    水壺突然尖銳地鳴叫起來,蓋住了我們後半句話。李雪往杯裏扔了三個茶包,濃得發黑的茶水像極了我們此刻的心情。
    "歡喜..."她突然說,"我們該怎麽辦?"
    月光透過紗窗,在她眼下的青黑上又鋪了層銀灰。我伸手想撫平她的眉心,卻摸到一手濕冷——她在無聲地流淚。
    最後是老周救了急。他女兒正好放暑假,自告奮勇陪小南去上海。李雪手術結束後連夜坐高鐵去匯合,我則在廣州簽完合同就立刻飛上海。當我們終於在比賽現場碰頭時,小南的機器人已經挺進決賽。
    "媽媽!爸爸!"他坐在輪椅上向我們揮手,胸前的選手證隨風飄揚,"評委說我的無障礙設計..."
    李雪衝過去擁抱他,白大褂下擺沾著碘伏痕跡——顯然是從醫院直接趕來的。我拍著視頻,鏡頭掃過觀眾席時,突然發現老周的女兒正偷偷擦眼淚。
    "怎麽了?"我小聲問。
    "小南改程序改到淩晨三點..."她哽咽著說,"說想證明殘疾不代表..."
    決賽結果出來,小南拿了創新獎。回程高鐵上,他興奮地規劃著要改良設計,李雪則靠著窗補眠。我翻看手機裏湯圓發來的自拍——她已經退燒,正和外公一起拚樂高。
    "歡喜。"李雪突然睜開眼,"我們談談。"
    車廂連接處,列車呼嘯著穿過隧道,我們的倒影在玻璃上時隱時現。李雪從包裏取出平板,調出一份日程表:"我算過了,如果錯開時間..."
    密密麻麻的色塊標注著每個人的行程:紅色是她的手術日,藍色是我的出差,綠色是孩子的活動...像一幅無法完成的拚圖。
    "哈佛那邊同意延期三個月。"她劃動屏幕,"但最晚明年一月..."
    我盯著十二月那個標著"東南亞市場考察"的灰色區塊,胃部一陣絞痛。公司給我的最後通牒也是明年一月。
    隧道盡頭的光越來越近,我們的影子逐漸清晰。李雪突然抓住我的手:"要不...我放棄..."
    "不行!"我反握住她,"十五年才出一個長江學者..."
    "那孩子怎麽辦?"她聲音發顫,"湯圓才二年級,小南的康複治療..."
    光明重新充滿車廂時,我們依然十指緊扣。窗外,初夏的稻田像綠色海洋般鋪展開來,而我們的心卻像暴風雨中的小船。
    回家後湯圓已經睡了,桌上留著給我們的小紙條:"我好了,別擔心。"畫旁邊還歪歪扭扭地簽著"李醫生"——她最近迷上當小醫生給玩偶看病。
    李雪收拾行李時,我在書房給總部寫郵件。屏幕上的辭職信改了又刪,最終隻發了個請假申請。轉身發現李雪站在門口,手裏拿著兩條領帶:"帶藏青還是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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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帶上。"我強打精神,"美國冬天冷..."
    她突然把領帶扔在地上,撲進我懷裏。我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消毒水味,恍惚回到十五年前那個急診室。隻是現在我們之間不再隻有愛情,還有剪不斷的責任與牽掛。
    第二天清晨,李雪在浴室待了很久。當我敲門問她是否不舒服時,得到的回答帶著奇怪的鼻音:"歡喜...進來..."
    驗孕棒靜靜躺在洗手台上,兩道鮮紅的杠刺得我眼睛發疼。李雪坐在馬桶蓋上,手裏攥著病曆本——上麵清楚寫著"化療後卵巢功能受損,自然受孕幾率低於5"。
    "八周。"她聲音輕得像羽毛,"昨天整理行李突然惡心,今早測的..."
    我半跪在瓷磚上,額頭抵著她膝蓋,聽見自己心跳如雷。這個曾被判定"可能無法生育"的女人,在42歲高齡,要去美國訪學前,懷孕了。
    "高齡產婦...甲減病史..."李雪機械地複述著風險因素,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小腹,"上次產檢醫生說我的子宮..."
    我抬頭看她,發現淚水正順著她下巴滴到白睡衣上,洇出一個個透明的小圓點。上一次見她這樣哭,還是化療掉光頭發的時候。
    "你想要嗎?"我輕聲問。
    她猛地抬頭,眼神突然變得銳利:"當然!但..."
    電話鈴聲打斷了我們。總部hr通知我,如果放棄外派,最好主動辭職。掛斷後,我和李雪隔著水汽朦朧的鏡子對視,突然同時笑出聲。
    "太荒謬了。"她抹了把臉,"就像..."
    "就像十五年前。"我接上她的話,伸手擦掉她臉上的水珠,"我們總是選最難的路。"
    那天晚上,我們開了瓶紅酒——李雪喝果汁代酒。在孩子們睡著後,攤開所有選項列在餐桌上:
    李雪放棄訪學劃掉)
    我辭職保留)
    帶孩子一起去美國小南的康複治療無法中斷)
    暫時分開劃掉)
    "其實..."李雪突然說,"我可以推遲半年,等穩定了再去。"她調出郵件給我看,哈佛方麵同意的延期時限可以到明年七月。
    一周後,我正式辭職。公司給了筆可觀的遣散費,老周聽說後,立刻帶著他表弟來見我——這位開醫療器械廠的老板正愁找不到懂行的人做谘詢。
    "周總,"我在咖啡店直截了當,"我需要靈活的工作時間。"
    對方大笑:"巧了,我需要懂醫院的人脈!"
    李雪則重新安排了產檢,她的產科醫生看著病曆直搖頭:"李醫生,你真是我見過最不聽話的患者..."
    "張老師,"李雪眨眨眼,"當年您還說我能活過五年就是奇跡呢。"
    孕吐來得比預期凶猛。李雪在視頻會議時突然衝向洗手間,整個實驗室的博士生集體研究了整晚"妊娠期止吐方案"。第二天快遞送來各種偏方,從薑糖到腕壓帶,擺滿了我們家客廳。
    我的谘詢公司開張那天,隻放了一掛小鞭炮。但李雪挺著微凸的肚子,帶著湯圓和小南送來花籃,上麵寫著"周總生意興隆"——落款是"李醫生和孩子們"。
    隨著李雪的肚子越來越大,我們逐漸找到新節奏:她在家遠程指導研究,我則帶著樣品跑醫院;小南學會了給妹妹輔導功課,湯圓則熱衷於給未出生的弟弟講故事。
    "今天講媽媽怎麽救人的!"她趴在李雪肚皮上嚷嚷,"還有爸爸煮的麵!"
    李雪的訪學最終推遲到產後半年。當她挺著八個月的孕肚參加長江學者授聘儀式時,全場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我坐在家屬席,看著台上那個發光的女人,想起十五年前病床上蒼白的她,喉頭發緊。
    分娩比預想順利。當李雪抱著紅通通的小嬰兒給我看時,我數了數他的小手指小腳趾,然後才敢問:"都健康?"
    "完美。"李雪疲憊而驕傲,"像你。"
    湯圓堅持要給弟弟取名"周平安",最後我們折中叫"念安"——念你平安。小南用3d打印做了個搖籃掛飾,上麵刻著全家人的名字。
    李雪產後恢複得很快。當哈佛的機票終於確定時,念安已經會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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