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業當天，隊伍從我們店門口排到了地鐵站。
    "第二百六十八號！"小鹿嗓子已經啞了，她設計的電子叫號係統早就癱瘓，現在改用最原始的手寫號碼牌。我透過廚房的傳菜口望去，烏泱泱的人群讓我手一抖，片歪了三片鴨肉。
    "專心！"老馬用擀麵杖敲我後背，"第五隻了還這德行！"
    我抹了把汗。廚房溫度逼近四十度，學徒們像從水裏撈出來的。最可怕的是冷庫裏的鴨子正以驚人速度減少——我們備了三百隻，照這架勢撐不到晚上。
    "歡哥！"小鹿擠進廚房，她的旗袍盤扣崩開兩顆，"電視台要來采訪！"
    老馬立刻轉身假裝整理調料櫃。自從"金筷子"峰會曝光後，他已經躲了十幾家媒體。
    "跟他們說師傅不在..."我話音未落，一個穿馬甲的女記者已經舉著話筒衝進來："觀眾朋友們！這就是傳說中的"一刀馬"傳人王歡喜！"
    攝像機懟到我麵前時，我正往鴨肚子裏塞秘製香料。老馬突然從後麵踹我凳子："挺直腰！"這一腳讓我條件反射地擺出標準片鴨姿勢，刀光閃過，鴨肉如花瓣綻開。
    "哇！"女記者驚呼，"這刀工簡直像藝術表演！"
    後來這段視頻在抖音播放量破千萬。當晚打烊時，我們累得直接坐在收銀台前的地上數錢。小鹿的腳踝腫得像饅頭，我的右手腕疼得端不起杯子。
    "今天賣了四百二十隻。"小鹿把腦袋靠在我肩上，"是預估的三倍..."
    老馬突然把一盆熱水放在小鹿腳邊："泡著。"又扔給我一貼膏藥，"明天五點來和麵，別遲到。"
    看著他佝僂的背影，我和小鹿相視一笑。這老頭最近溫柔得嚇人。
    第二天的恐嚇信就夾在早報裏。牛皮紙信封上用剪報拚出"別太張揚"四個字，裏麵還有張我們店麵的照片，畫了個血紅的大叉。
    "要報警嗎？"小鹿手指發抖。
    老馬搶過信封聞了聞，臉色驟變："先別聲張。"他摸出老年機發了條短信，然後繼續揉麵，但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老高。
    接下來一周，我們每天營業額都創新高，但恐嚇信也如影隨形。第三封裏甚至夾著半片帶血的鴨毛，老馬當晚就消失了，淩晨才回來，身上有淡淡的煙草味和...鐵鏽味？
    "師傅..."
    "睡你的覺。"他打斷我，但我看見他右手纏著新繃帶。
    周六中午，店裏來了個戴漁夫帽的胖子。他點了最貴的套餐，卻每道菜隻嚐一口就放下筷子，全程用手機拍攝。
    "是"舌尖老饕"！"小鹿掐我胳膊，"美食區頂流博主！"
    我正要過去打招呼，老馬一把拽住我："別理，找茬的。"
    果然，當晚他的百萬粉賬號更新了視頻：《過譽？網紅烤鴨店真麵目》。鏡頭裏我們精心擺盤的菜被他說成"形式大於內容"，秘製醬料被吐槽"齁鹹"，最致命的是他拍到學徒小張在後台擤鼻涕——雖然立刻切了鏡頭，但足以引發軒然大波。
    差評如潮水般湧來。第二天中午，隊伍縮短了一半。小鹿躲在辦公室回惡評，眼睛哭得通紅。
    "歡哥，我們是不是..."
    "噓——"我捂住她耳朵，"聽。"
    大堂裏傳來老馬沙啞的吼聲："火候不夠重烤！這鴨皮誰片的？滾過來重學！"伴隨著清脆的巴掌聲——後來發現是他用擀麵杖敲案板。
    我拉著小鹿走出去。陽光下，老馬正在大堂中央示範片鴨，十幾個舉著手機的顧客看得入迷。有個戴眼鏡的年輕人突然舉手："馬老師，能講講"三疊泉"刀法的要領嗎？"
    老馬愣了兩秒，居然真的開始講解。人群越聚越多，有人開了直播。當晚，國宴大師公開課上了熱搜。
    第三天清晨，我們發現店門口排隊的全是舉著專業相機的年輕人。小鹿靈機一動，推出"後廚探秘"體驗券，價格翻倍卻秒空。
    恐嚇信在第七天戛然而止。但下午進貨時，我在冷庫角落發現個陌生包裹。老馬搶過去拆開，裏麵是半塊發黴的綠豆糕，和一張泛黃的照片——年輕時的老馬站在國宴廚房，身旁有個模糊的人影被紅筆打了叉。
    "師傅，這..."
    老馬突然把照片按在胸口，像按住流血的傷口："明天開始，你和小鹿住店裏。"
    那晚打烊後，我們仨圍著收銀台開會。小鹿把成本表拍在桌上："如果保持現在客流，三個月就能回本。"
    "前提是別再有人搞破壞。"我看向老馬。
    老頭正用我的手機刷差評，突然眯起眼："這賬號，水軍。"他指著某個連發二十條差評的三無小號，"ip和"舌尖老饕"一樣。"
    小鹿奪過手機查了半天，猛地抬頭："歡哥！這人是"福滿樓"的營銷總監！"她調出工商信息，"你看，他們上個月剛被"金筷子"峰會除名..."
    老馬突然冷笑出聲。那笑容讓我想起他片鴨時的刀光。
    第二天，美食區突然爆出《網紅博主收錢黑店實錘》。"舌尖老饕"在視頻裏痛哭流涕地道歉，承認收了"福滿樓"的錢。而更勁爆的是，有匿名用戶放出了"福滿樓"後廚的蟑螂視頻。
    當晚"福滿樓"宣布停業整頓。我們趁勢推出"真相套餐"，每份附贈後廚衛生評級證書複印件，賣瘋了。
    深夜清點時，我發現老馬在院子裏燒東西。火光中，那張泛黃的照片漸漸蜷曲成灰。他抬頭看見我，罕見地笑了笑："明天教你雕蘿卜花。"
    月光下，他的白發像落滿霜的鴨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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