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壽宴請柬燙得我手心發疼。燙金楷體寫著"攜眷出席"，林小鹿在旁邊畫了個笑臉。我盯著衣櫃裏阿珍借我的西裝，右肩突然開始隱隱作痛。
    "又疼了？"林小鹿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手裏拿著個小瓷瓶，"試試這個。"
    清涼的精油滲入皮膚，她的指尖精準按在穴位上。這手法我見過——她直播養生專題時用過。
    "主播必備技能。"她得意地挑眉，"比某些人的"咖啡急救術"專業多了。"
    我齜牙咧嘴地笑。這傷是當健身教練時留下的，某個明星學員硬要我示範超出負荷的硬拉動作。當時健身房老板拍著我沒受傷的左肩說："歡喜啊，客戶就是上帝。"
    手機突然震動，李昂的信息跳出來：「策劃案已通過，明天十點簽約。別帶不相幹的人。」
    林小鹿的手指頓了一下。
    "去吧。"我轉過身係領帶，"五百萬呢。"
    她猛地把我扳回來："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麽？"眼睛裏有小火苗在跳，"每次遇到事就往後退，裝得滿不在乎..."
    我吻住她。薄荷精油的味道在唇齒間漫開，又涼又辣。
    "這次真沒退，"我指指請柬，"這不準備去赴鴻門宴麽？"
    壽宴在西湖邊的老宅舉辦。穿過月洞門時，我差點撞上端著茶盤的保姆。"小心！"林小鹿拽住我，"這茶具是奶奶的嫁妝。"
    正廳裏烏壓壓坐滿親戚，主位上白發如雪的老太太正用放大鏡看手機。我緊張得手心冒汗，突然聽見老人家中氣十足地喊："小鹿！這個"絕絕子"是什麽意思？"
    滿堂哄笑中，林小鹿紅著臉跑過去。我站在原地，突然對上林誌明審視的目光。他今天穿了件對襟唐裝，像從古籍裏走出來的老學究。
    "叔叔好。"我硬著頭皮上前，遞上禮物，"聽說您喜歡普洱茶。"
    他接過茶餅，眉頭微皺："7542？這茶現在..."
    "現在市麵上基本都是拚配料，"我接話，"這塊是托雲南朋友從原廠收的，倉儲存放記錄都在盒子裏。"
    金絲眼鏡後的眼睛閃過一絲詫異。這招是跟林小鹿學的——她做直播最講究"證據鏈完整"。
    "歡喜是吧？"奶奶突然招手，"來，教我把這個"彈幕"關掉，滿屏花花綠綠的..."
    我湊過去，發現老人正在看林小鹿的直播回放。彈幕裏飄過一堆"老婆看看我"，我手一抖直接關了全屏。
    "奶奶！"林小鹿耳根通紅。
    老人卻拍拍我手背："實在，比上個強。"她突然壓低聲音，"那個李昂啊，總偷瞄我書房裏的字畫估價。"
    開席時我被安排在末座，身邊坐著個穿漢服的小姑娘，正用吸管喝可樂。"你是小鹿姐姐的男朋友嗎？"她歪頭問，"大伯說你沒讀過大學。"
    "丫丫！"林小鹿的表嫂慌忙道歉，"童言無忌..."
    "是真的。"我給小姑娘夾了塊糯米藕，"所以我現在每天晚上看書。"這是實話，自考教材已經堆滿我半個床頭櫃。
    主桌突然傳來爭執聲。林誌明正對著手機皺眉："什麽傳統文化直播？不就是穿漢服唱流行歌！"
    "爸！"林小鹿站起來，"我們策劃案裏明明..."
    "你們？"李昂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西裝革履得像個人形立牌，"林叔叔，小鹿的策劃案是我們團隊做的。"
    我的筷子掉在桌上。右肩的舊傷突然針紮般疼起來，像有根鏽鐵絲在骨頭縫裏攪動。
    "怎麽了？"林小鹿立即察覺。
    "沒事。"我強撐著去夠茶壺，右臂卻突然不聽使喚。陶瓷碎裂聲中，整壺龍井全灑在了李昂的定製西裝上。
    場麵頓時大亂。在七手八腳擦拭的間隙，我看見林誌明撿起了從我口袋滑落的東西——那張漢語言文學專業的自考準考證。
    "歡喜！"林小鹿突然驚呼。我的視線開始模糊，最後看到的畫麵是她衝過來扯開我的衣領，手指沾著薄荷精油按在我痙攣的肩胛骨上。
    "肌肉舊傷引起的神經痛。"她聲音發抖卻異常清晰，"需要熱敷和..."
    "都讓開。"奶奶拄著拐杖過來，直接扯下我的領帶當繃帶，"小鹿，按他肩膀上那個點...對，就這！"
    在幾十號親戚的圍觀下，我像個標本似的被林小鹿"現場救治"。最詭異的是，當疼痛終於緩解時，我發現林誌明正在和李昂低聲交談，眼神不斷往我這邊瞟。
    "你故意的吧？"回程出租車上，林小鹿戳我肩膀，"裝可憐搏同情？"
    我嘶了一聲："天地良心，是李昂出現才..."
    她突然沉默。夜色透過車窗在她臉上流動，像打翻的墨水。
    "他今天來，是想讓我單獨簽約。"她終於開口，"說投資方不喜歡...我們的關係。"
    我的心髒停跳了一拍。
    "你怎麽說？"
    她掏出手機，點開合同最後一頁的附加條款。放大後的字跡清晰可見：「內容團隊須包含歡喜作為首席顧問，違約則投資方需支付雙倍違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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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盯著那個陌生的法律術語看了三遍，突然意識到："你早就準備好了？"
    "從你為我報自考班那天開始。"她眼睛亮得像星星，"李昂以為五百萬能買斷我的選擇，但他忘了..."她的手指穿過我的指縫，"主播最擅長的就是帶貨——比如把咖啡店員"帶"成人生合夥人。"
    第二天直播時，黑粉突然湧入評論區刷屏：「假學曆主播配文盲男友」「傳統文化被你們玷汙了」。林小鹿臉色發白，我直接對著鏡頭舉起準考證："說對了，我們確實沒文化。"
    彈幕瞬間安靜。
    "所以我們在學。"我把鏡頭轉向書架上的自考教材，"需要報進度嗎？《中國文學史》剛看到魏晉南北朝。"
    林小鹿突然湊過來親了我一下，畫麵頓時被"啊啊啊"的彈幕淹沒。下播後數據統計跳出來——觀看人數破紀錄，打賞金額是平時的三倍。
    "看來觀眾喜歡看學霸談戀愛。"我揉著還在酸痛的右肩。
    她突然正色："歡喜，你知道我為什麽堅持做傳統文化直播嗎？"
    我搖頭。
    "大二那年，我在校慶晚會上穿漢服朗誦《洛神賦》，李昂說"這種老古董誰要看"。"她摩挲著茶盞邊緣，"但現在，我們證明給他看了。"
    我握住她的手。此刻我比任何時候都清楚，這個倔強女孩要的不是五百萬，而是一個願意和她一起在直播間裏背《論語》的傻瓜。
    三天後，林誌明突然造訪咖啡館。我正在背《文心雕龍》，驚得書都拿反了。
    "裝樣子倒是挺像。"他冷哼一聲，卻從公文包裏取出個錦盒，"武夷山大紅袍，養胃。"
    我呆若木雞地接過，突然瞥見他手機屏幕——居然是林小鹿直播間的關注界麵！
    "下周..."老教授推了推眼鏡，聲音突然變輕，"下周有個宋代點茶的學術研討會，你要沒事..."
    "我去！"差點碰翻咖啡杯，"我還能幫忙直播！"
    老人轉身時，我分明看見他嘴角抽了抽。門鈴叮咚響起的瞬間，我聽見一句幾乎消散在空氣中的："...挺好。"
    當晚直播時，林小鹿穿著宋製漢服演示點茶技藝。我舉著雲台當助手，彈幕裏突然冒出條刺眼的評論：「裝什麽文化人，有本事說英語啊！」
    還沒等我反應，幾個黑粉突然衝進畫麵扯她袖子。衣襟滑落的刹那，林小鹿流暢地切換成英文："the song dynasty tea cereony ephasizes..."她邊解說邊優雅地係好衣帶，仿佛這是計劃好的環節。
    我腦子一熱，抓起茶筅開始即興rap："你說英文很高級我偏用宋徽宗的調茶沫白如雪你心黑如炭..."
    這場荒誕的直播意外爆紅。當漢服英文rap登上熱搜時，李昂氣急敗壞地打來電話："你們知不知道專業兩個字怎麽寫？"
    林小鹿開了免提，我們異口同聲："正、在、學！"
    掛斷電話後，她突然認真地看著我："歡喜，如果...我是說如果，將來我們不做直播了..."
    "那就開間書店。"我指著咖啡館角落的陽光區，"那邊放《詩經》，這邊擺咖啡機，你給客人念《楚辭》，我負責把拉花做成"路漫漫其修遠兮"的樣子。"
    她笑出了眼淚。窗外西湖的晚霞鋪天蓋地，像打翻的胭脂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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