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號被封的那天，杭州下了今年第一場雪。林小鹿盯著手機屏幕上的紅色感歎號，睫毛在臉頰投下兩片青灰的陰影。我看著她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奶奶給的鎏金茶則——老人家上周剛走，這個傳家寶還帶著檀木盒的餘溫。
    "說是涉嫌傳播偽文化。"她聲音像被雪浸透了，"李昂在行業峰會上放的錄音..."
    我劃開平板，峰會直播回放裏，李昂西裝筆挺地站在ppt前："某些主播用英文rap包裝所謂傳統文化，本質上是對專業的褻瀆。"畫麵切到觀眾席，林誌明教授鐵青著臉離席的背影刺痛了我的眼睛。
    手機突然震動，陌生號碼發來彩信。點開是合同掃描件，用紅圈標出角落裏的小字條款：「乙方解約後三年內不得從事同類直播」。日期顯示這是林小鹿大學畢業時簽的經紀約，紙張邊緣還有她當年畫的小鹿塗鴉。
    "這算哪門子競業禁止？"我攥緊拳頭，"你早不是他旗下..."
    "但當時確實簽了字。"她苦笑，"我爸說得對，我這種半吊子..."
    玻璃門突然被推開，穿藏青色羽絨服的老茶客抖落一身雪珠。這人三個月來每天都坐角落那個位置，總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今天他卻徑直走過來，放下一隻牛皮紙信封。
    "看看這個。"他摘掉毛線帽，露出額角猙獰的疤痕，"五年前健身房刹車失靈的報道。"
    我渾身血液瞬間結冰。那是我職業教練生涯的終結——明星學員的私教課上，跑步機突然失控，我推開學員自己被卷進傳送帶。新聞照片裏，我血淋淋的右肩和學員驚恐的臉同樣模糊。
    "你當時救的人，"老茶客指向林小鹿，"是她表姐。"
    茶匙掉在地上發出清響。林小鹿嘴唇顫抖："不可能...表姐從來沒..."
    "因為這不是意外。"老人從信封抽出第二張紙，泛黃的維修單上簽著"李昂"二字，"那家健身房，是李氏集團試水的產業。"
    我眼前閃過記憶碎片：住院時來看我的健身房老板、他別在胸口的龍形徽章、還有那句"客戶就是上帝"...現在想來，那枚徽章分明是李氏集團的標誌。
    "為什麽現在才說？"我嗓子發緊。
    老茶客看向林小鹿手中的茶則："等它重見天日。"他轉身時，我看見他後頸有塊茶漬狀的胎記。
    林小鹿突然抓住我手腕："我爸五年前學術造假風波...舉報人姓李..."
    雪粒撲簌簌敲打窗戶，我們像兩個在暴風雪中突然摸到繩索的登山者。那些散落的珠子——李昂對林家的敵意、他處心積慮接近林小鹿、甚至對奶奶字畫的覬覦...突然被串成一條猙獰的項鏈。
    "先解決眼前的事。"我打開直播設備，"還有四十分鍾到平時開播時間。"
    林小鹿愕然："賬號都沒了..."
    "用我的。"我調出剛注冊的新號，名稱就叫"咖啡與茶"，"今天播點特別的。"
    當鏡頭亮起時，觀眾數從零開始跳動。我盡量不去想平時林小鹿直播間六位數的在線人數，把奶奶的茶具一一擺開。
    "很多人問為什麽我從不泡茶。"我往建盞裏注入熱水，"因為真正的好茶需要..."溫熱的蒸汽模糊了鏡頭，我趁機擦了把眼睛，"需要等合適的人一起喝。"
    彈幕開始零星飄過：
    「這不是小鹿的咖啡店員嗎？」
    「設備好簡陋...」
    「臥槽這茶具！博物館級別啊！」
    我拿出那本翻爛的《茶經》，開始對照著碾茶。林小鹿悄悄出現在畫麵邊緣，用銀匙量取茶粉的動作行雲流水。我們沒說話，但當她提起湯瓶點茶時，我立刻轉動茶筅配合。彈幕突然爆炸：
    「這默契絕了！」
    「誰說他們不懂專業？」
    「剛去查了，這手法是正宗的宋代七湯點茶法！」
    直播到四十分鍾時，觀看人數破萬。我正要講解茶沫上的"疏星淡月"紋理，一條金色彈幕突然跳出來：「茶則底部的暗紋拍給我看。」
    是那個老茶客。林小鹿猶豫片刻，將鎏金茶則倒扣在鏡頭前。特寫畫麵裏，茶則底部浮現出蛛絲般的刻痕——是幾個極小的篆字。
    「龍團勝雪...」彈幕裏有人認出來，「這不是失傳的宋代貢茶嗎？」
    林小鹿的手機突然響起。來電顯示"父親"，這是三個月來第一次。她顫抖著手指剛要接，我按住她肩膀："開免提。"
    林誌明教授的聲音夾雜著電流雜音："茶則...還在？"
    "在。"她聲音哽咽。
    "明天帶著它..."教授似乎在極力保持平靜，"來中國茶葉博物館。有位趙老先生要見你們。"
    直播結束後，我們像打完一場硬仗的士兵，精疲力盡地坐在咖啡渣和茶漬中間。林小鹿忽然舉起茶盞，乳白的沫餑已經消散，但茶湯依然澄澈。
    "像不像我們？"她映在茶湯裏的眼睛亮得出奇，"泡沫終會散，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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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接過後半句："但好茶越品越有味。"
    第二天清晨，我們帶著茶則來到茶葉博物館。趙老先生——也就是那位老茶客，正和林誌明站在玻璃展櫃前。櫃裏陳列著半塊殘缺的茶磚，標簽寫著「北宋龍團鳳餅殘片」。
    "茶則底部的密符，"趙老用放大鏡指著茶則，"是當年貢茶院的防偽標記。"他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與我們茶則完全一致的紋路，"你們林家祖上，是負責押送貢茶的武官。"
    林誌明教授推了推眼鏡："我父親...也就是小鹿爺爺，特殊時期冒險保住了這個茶則。"他看向女兒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柔軟，"現在該讓它物盡其用了。"
    三天後，行業論壇出現篇爆火長文《從鎏金茶則看宋代茶文化傳播》，署名"林小鹿團隊"。與此同時，"咖啡與茶"直播間用現代儀器複刻出"龍團勝雪"茶膏，當茶湯在杯中呈現遊絲般的銀線時，觀看人數突破五十萬。
    李昂的律師函來得比預期快，但這次我們早有準備。林小鹿當眾展示了他偽造競業條款的證據，而我拿出五年前那份被壓下的健身房事故報告。最致命一擊來自趙老——他公開了李氏集團走私文物案卷宗，其中赫然列著多件宋代茶器。
    "其實..."風波平息後的深夜，林小鹿在整理直播設備時突然說，"我偷偷看過你的筆記。"
    我正用茶則分裝新製的茶膏，聞言差點手抖："哪本？"
    "三本都看了。"她眼睛彎成月牙，"最喜歡你在《茶經》扉頁寫的那句..."
    我耳根發燙。那行字是：「想把陸羽講的每一種茶，都泡給你喝。」
    初春的陽光透過咖啡館的玻璃窗，在我們新申請的營業執照上投下光斑。經營範圍那欄清楚地寫著：茶飲製作、文化傳播、職業技能培訓。林小鹿正在調試新買的4k攝像機，鏡頭裏，鎏金茶則流轉著八百年前的光澤。
    "下次直播主題想好了。"她回頭衝我笑，"就叫《從咖啡到茶》。"
    我往濃縮咖啡裏加了冰塊。這大概會是第六杯，也可能隻是第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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