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澳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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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陳下葬那天,澳門下了一場太陽雨。雨滴在陽光下像碎鑽般墜落,打在新鋪的大理石墓碑上。警方給老陳辦了場小型英雄葬禮,二十來個穿製服的警官列隊致敬,鳴槍七響。我和林薇站在最前排,她撐著黑傘,我捧著老陳那張泛黃的照片——三個年輕人站在碼頭,中間那個笑得最燦爛的就是他。
"他真名叫陳誌明。"葬禮後,司法警察局的梁警司告訴我們,"八十年代派去臥底的,後來檔案在回歸交接時丟失了。我們找到當年他的上司,才確認身份。"
林薇輕輕撫摸墓碑上的刻字:"所以他一直獨自守著這個秘密..."
"還有更多。"梁警司遞給我一個信封,"他公寓保險箱裏的。按規定應該歸檔,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想你們更有權知道。"
信封裏是一把鑰匙和地址——路環黑沙海灘旁的一棟小屋。
"他買給你的。"梁警司說,"五年前就辦好了手續。"
我喉嚨發緊,想起老陳咳血的樣子。他早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三天後,我和林薇搬進了那棟小屋。白色外牆,藍色窗框,門前有棵歪脖子的木麻黃樹。屋裏家具簡單,但廚房設備齊全——老陳知道我最看重這個。臥室床頭掛著一幅褪色的澳門老照片,是他年輕時拍的。
"我們暫時住下?"整理行李時我問林薇。
她正在擦拭窗台上的灰塵,陽光穿過她的金發在牆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如果你不介意。"
"不介意。"我接過她手中的抹布,手指相觸時我們都停頓了一下。這段時間的生死與共讓我們之間產生了一種奇妙的默契,但誰都沒再提起那個雨夜的吻。
日子忽然變得平靜。我每天早晨去旺記重新開業,林薇則開始整理老陳留下的文件和照片。下午我們一起去海灘,我學衝浪,她拍照。晚上她教我認紅酒品種,我教她玩二十一點算牌技巧。有次她贏了我三局,笑得像個孩子,鼻尖上的雀斑都擠在了一起。
"你該多笑笑。"我不經意地說。
她突然安靜下來,手指撫過牌麵:"在倫敦時,我總夢見這樣的生活。"
"在賭場當高管?"
"不。"她藍灰色的眼睛直視我,"和某個人,在一個有海的地方,什麽都不用擔心。"
我胸口發燙,假裝洗牌避開她的目光。那晚我們喝光了一瓶波爾多,在門廊的秋千上聊到淩晨。她說起倫敦的陰雨,我說起孤兒院的聖誕節。當第一縷陽光出現時,她靠在我肩上睡著了,睫毛在臉頰投下細小的陰影。
一個月後的周二,平靜被打破了。那天下午我提前回家,發現林薇跪在老陳臥室的保險箱前,周圍散落著文件。她聽到聲音猛地回頭,臉色蒼白。
"怎麽了?"我走過去。
她手中捏著一份發黃的紙:"我...我找到了暗格。"
那是一份出生證明,登記姓名"陳歡喜",父親欄寫著"陳誌強",母親欄是"李秀蘭"。簽發日期比我已知的生日早兩年,地點是珠海。
"這不可能..."我聲音發澀,"我是澳門孤兒院收養的,資料上父母是海難漁民。"
林薇翻開另一份文件:"老陳的調查報告。你父親陳誌強是龍哥...陳永的生父,老陳的親哥哥。他在珠海有兩個家庭。"
我腦中嗡嗡作響。照片上那個笑容燦爛的年輕人,我的父親?而龍哥...我胃部絞痛起來。
"所以老陳是我..."
"叔叔。"林薇輕聲說,"他一直知道。調查報告顯示他找了你十二年。"
我抓起鑰匙衝出屋子,騎上摩托車直奔路環監獄。兩小時後,我在探視室見到了剃光頭的陳永。他比上次見時老了十歲,但眼中的狠厲絲毫未減。
"喲,弟弟。"他咧嘴一笑,露出金牙,"終於來認親了?"
我拳頭砸在防彈玻璃上:"你早知道!"
"老東西告訴你的?"他湊近玻璃,"猜猜誰把咱爸沉了珠海外伶仃洋?就是你的好叔叔啊,為了他那身警服。"
探視結束鈴響起時,我已經渾身冷汗。陳永最後的話像毒蛇般鑽入耳朵:"你以為結束了?等著吧,弟弟。遊戲才剛開始。"
回程路上我飆到一百二十碼,風吹得眼淚橫流。到家時已是深夜,林薇坐在門廊等我,身旁兩杯茶早已涼透。
"歡喜..."她站起身。
我徑直走向浴室,打開冷水衝頭。鏡中的自己雙眼通紅,眉角的疤痕格外明顯——那是十二歲在孤兒院打架留下的。現在想來,老陳每次看到這道疤時,眼中閃過的究竟是什麽?
門外,林薇輕輕敲門:"我熱了晚飯。"
"不餓。"我聽見自己生硬的回答。
那晚我睡在了沙發上。半夜驚醒時,發現身上多了條毛毯,茶幾上有杯水和兩片安眠藥。林薇的臥室門關著,門下透出一線光亮。
第二天早晨,我發現她在廚房煮咖啡,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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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需要談談。"她說。
我給自己倒了杯橙汁:"沒什麽好談的。"
"歡喜!"她抓住我的手腕,"這不是你的錯。"
"那誰的錯?"我甩開她的手,"老陳?我死鬼老爸?還是那個把我扔在孤兒院門口的女人?"
她像被燙到般縮回手。我立刻後悔了,但某種更強烈的情緒阻止我道歉。我們之間的空氣突然變得稀薄。
"我去旺記。"我抓起外套。
"今天歇業。"她聲音很輕,"我掛了牌子。"
我僵在門口,胸口起伏。最終我什麽都沒說,重重關上了門。
接下來一周,我幾乎不著家。白天在旺記瘋狂工作,晚上去各個酒吧喝到打烊。有次醉得太厲害,醒來發現自己睡在碼頭長椅上,身上蓋著當天的報紙——財經版用半版報道了林薇前公司的新任ceo。
第八天淩晨,我回到家,發現客廳亮著燈。林薇坐在餐桌前,麵前攤著護照和機票。
"你要走?"我嗓子發緊。
她抬頭看我,眼睛紅腫:"下周三的航班。倫敦總部希望我回去協助調查。"
我們之間隔著三步距離,卻像有一道深淵。
"挺好。"我說,"那邊安全。"
"歡喜..."她站起身,手指絞在一起,"我們可以一起走。澳門沒什麽值得留戀的了,不是嗎?"
我望向牆上老陳的照片。他笑得那麽坦然,仿佛從沒背負過任何秘密。
"我需要時間。"最終我說。
她點點頭,眼淚無聲滑落。我想伸手擦掉,卻想起自己滿身酒氣,最終隻是站在原地。
第二天中午,一個陌生號碼打來電話。
"是陳歡喜先生嗎?"女聲幹脆利落,"我是國際刑警組織澳門聯絡處的莫雲。關於陳永的案子,我們需要您的專業協助。"
我在他們位於南灣的辦公室見到了莫雲。她三十出頭,短發,穿深藍西裝,眼神銳利得像能看透人心。
"陳永在獄中仍操控著跨境洗錢網絡。"她推給我一份文件,"通過這個。"
我翻開看到一張豪華遊艇的照片——黑桃傑克號,現在改名為"幸運皇後"。
"它每周五在公海舉辦賭局,參與者多是亞太地區的政商要人。"莫雲說,"我們需要內部線人。"
"為什麽是我?"
"您有賭博專業知識,熟悉澳門地下世界,而且..."她意味深長地頓了頓,"陳永不知道我們已經發現他的秘密通訊渠道。作為他"失散多年的弟弟",您有天然優勢。"
我合上文件:"太明顯了。他會起疑。"
"所以我們安排了掩護。"她打開平板電腦,屏幕上是一則賭場招聘廣告,"氹仔新開的"水晶宮"在招發牌員,明天麵試。老板是陳永的老對頭馬文山。"
"讓我假裝投靠馬文山接近陳永?"
"更妙的是,"莫雲微笑,"馬文山是我們的人。"
離開前,我在洗手間用冷水衝臉,抬頭時鏡中的人陌生得可怕。眼睛下麵是深深的黑眼圈,胡茬淩亂,嘴角下垂。這還是那個在旺記煮雲吞麵的歡喜嗎?
回到家,林薇不在。她的相機放在餐桌上,旁邊是衝印出來的照片——過去一個月她拍的我。衝浪板上笨拙保持平衡的我,教小朋友包雲吞的我,在旺記門口喂流浪貓的我。最後一張是我睡著的樣子,晨光透過窗簾照在臉上,竟有種不可思議的平靜。
我翻開相機,發現裏麵有一段未播放的視頻。畫麵搖晃了幾下,定格在老陳保險箱暗格裏的文件上。鏡頭拉近,我看到一份警方的絕密檔案——關於二十年前那晚的外伶仃洋事件。檔案清楚地記載:陳誌強是失足落海,而試圖救他的人正是陳誌明,我的老陳叔叔。
視頻突然跳轉到另一段。林薇的臉出現在鏡頭裏,背景是我們常去的海灘。她看起來剛哭過,但聲音堅定:
"歡喜,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視頻在這裏中斷了。
我放下相機,胸口像被撕開一道口子。窗外,暮色中的大海泛著金色的波光。
當晚林薇回來時,我正在收拾行李。她站在臥室門口,看著我往背包裏塞衣服和洗漱用品。
"你要去哪?"她問。
"氹仔。找了份新工作。"我沒抬頭。
長時間的沉默。然後我聽見她深吸一口氣:"是國際刑警找你了?"
我猛地抬頭:"你怎麽..."
"莫雲是我表哥的大學同學。"她走進來,坐在床沿,"她上周就聯係過我,問你的情況。"
我拉上背包拉鏈:"所以你知道。"
"我告訴她這是個糟糕的主意。"林薇直視我的眼睛,"但我也知道,一旦你決定了什麽事..."
"我必須弄清楚。"我聲音沙啞,"關於我父親,關於老陳...關於我是誰。"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那就讓我幫你!"
我抽回手:"太危險了。"
"比我們之前經曆的那些還危險?"她聲音提高了,"歡喜,看著我。你這些天一直在躲我,甚至不讓我碰你。如果是因為那天我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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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打斷她,"正因為我...天啊林薇,每次靠近你我都..."我哽住了,無法繼續。
她突然明白了,眼睛慢慢睜大:"你怕連累我。"
我別過臉,看向窗外的海。月光下,浪花像破碎的珍珠。
"歡喜,"她聲音輕得像羽毛,"轉過身來。"
我慢慢轉身,她抬手撫上我的臉頰。她的手指溫暖而堅定,一點點擦去我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
"聽著,"她說,"我見過你打架,見過你開槍,見過你麵對死亡。但你知道嗎?最讓我害怕的是這幾天——看著你一個人承受一切,卻把我推開。"
我抓住她的手腕:"如果我回不來..."
"那我就去救你。"她斬釘截鐵地說,"就像你為我做的那樣。"
我再也無法忍受,一把將她拉入懷中。她身上有海風和洗發水的味道,頭發蹭在我下巴上癢癢的。我們就這樣站了很久,心跳漸漸同步。
"明天我去麵試。"最終我說,"之後...我們好好談談計劃。"
她點點頭,靠在我胸前:"我有個條件。"
"什麽?"
"帶上這個。"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巧的銀色u盤,"我改良過的追蹤程序,植入手機就能用。"
我接過u盤,突然意識到一件事:"你早知道我會答應莫雲。"
"不。"她微笑,"但我了解你。"
那晚我們相擁而眠,像兩個在暴風雨中緊緊抓住浮木的幸存者。半夜我醒來,發現她正凝視著我,月光在她眼中流轉。
"怎麽了?"我輕聲問。
她伸手描摹我的眉毛:"記住這一刻。無論發生什麽,記住有人等你回來。"
我吻了吻她的掌心,許下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承諾:
"我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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