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韓國人·潮汐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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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珠母親抵達青島的那天,海霧像一層薄紗籠罩著整座城市。我站在接機口,看著敏珠小跑上前接過輪椅,彎腰時馬尾辮從肩頭滑落。她母親——金英淑女士比照片上更瘦,裹在淡紫色開衫裏的手腕細得能看見骨節輪廓,但眼睛亮得驚人。
    "媽媽,這是歡喜。"敏珠用韓語介紹,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我趕緊鞠躬:"?????您好),伯母。"
    金女士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突然用帶著口音的中文說:"青島男孩。"不是疑問句。她嘴角微微上揚,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像風吹過水麵的漣漪。
    去醫院的路上,敏珠坐在副駕駛不斷回頭查看母親情況。後視鏡裏,金女士一直望著窗外閃過的紅屋頂,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打,仿佛在默數什麽。當車經過老城區時,她突然直起身:"請停一下。"
    "這裏?"我踩下刹車,疑惑地看著路兩邊破舊的老建築。
    金女士已經自己搖下車窗。六月的風裹挾著海鮮市場的鹹腥味灌進來,她深深吸氣,目光鎖定在一家掛著"光明照相館"招牌的小店上。褪色的招牌缺了"光"字的橫撇,變成"小兒照相館"。
    "媽媽認識這裏?"敏珠驚訝地問。
    "很多年前..."金女士輕聲說,突然咳嗽起來。敏珠立刻緊張地遞上保溫杯,這個話題就像被掐斷的煙頭,無聲地熄滅了。
    但那個眼神我忘不掉——像是穿過時光長廊,看見了什麽珍寶。
    青島大學附屬醫院的國際醫療部明亮得像高級酒店。安頓好金女士後,主治醫生把我和敏珠叫到走廊。他翻著檢查報告,眼鏡片反射著冷光:"骨轉移比預想的嚴重,但新靶向藥效果不錯。關鍵是..."他頓了頓,"患者心情對治療影響很大。"
    敏珠咬住下唇點頭,睫毛在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我悄悄握住她冰涼的手指。
    接下來兩周,我往返於餐廳和醫院之間。金女士的治療方案初見成效,但她總在黃昏時分找借口支開護工。有次我提前送晚餐,發現病房空無一人。護士說:"老太太又去老城區散步了。"
    我在"光明照相館"門口找到了她。暮色中,金女士仰頭望著斑駁的招牌,側臉被霓虹燈染成淡紫色。她手裏捏著張泛黃的照片,聽到腳步聲慌忙塞回口袋,像藏起一個青春期的秘密。
    "伯母,該回去吃藥了。"我假裝沒看見她的慌亂。
    她點點頭,臨走前卻突然問:"歡喜,你父親是漁民?"
    "以前是,現在開海產加工廠。"我扶她過馬路時,感覺到她手臂微微發抖。
    "他...有沒有提過八十年代的韓國漁船?"
    這個問題像一粒沙子掉進齒輪。我搖頭,她卻像鬆了口氣,又像有些失望。
    第二天餐廳打烊後,我翻出家裏的老相冊。父親年輕時在漁船上的照片不多,大多是和船員們的合影。有張泛黃的集體照特別模糊,角落裏似乎站著幾個戴不同樣式工作帽的人。當我用手機放大畫麵時,突然發現其中一個人手腕上隱約有船錨紋身——
    和昨天來餐廳視察的韓籍主管一模一樣。
    "看什麽呢?"敏珠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海鮮醬料的味道。她剛研發完新菜式,圍裙上沾著辣椒末。
    我把發現告訴她,她皺眉:"崔主管確實常去釜山港,但..."她突然噤聲,手機屏幕亮起,顯示崔主管的來電。
    通話很短,敏珠的臉色卻越來越白。掛斷後,她機械地解下圍裙:"他說媽媽當年在青島的...工作經曆會影響公司評估,要我明天去說明情況。"
    "什麽工作經曆?"我抓住她顫抖的手。
    "我也不知道!"敏珠聲音突然拔高,"媽媽從來不說八十年代的事,就像..."她猛地咬住嘴唇,眼睛亮得可怕,"就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這句話像把刀劃開空氣。我們沉默地對視,都想起了金女士在老照相館前異常的神情。
    第二天我堅持陪敏珠去見崔主管。會議室裏,崔主管慢條斯理地整理文件,手腕上的船錨紋身在袖口若隱若現。他四十出頭,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看敏珠的眼神像在審視次品。
    "金女士當年在青島的...特殊關係,會影響項目純粹性。"他推過一份文件,"特別是如果涉及金社長。"
    敏珠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聲響:"我媽媽是正經貿易公司翻譯!"
    "是嗎?"崔主管冷笑,突然轉向我,"你父親沒告訴你?1987年那艘韓國漁船的糾紛?"他中文流利得可怕,"三條人命的代價。"
    我如遭雷擊。父親確實提過有韓國船員在他船上出事,但從未細說。崔主管欣賞著我們蒼白的臉色,又扔下一枚炸彈:"金社長下周來青島,希望到時能得到...澄清。"
    走出大樓時,敏珠像夢遊般踉蹌了一下。我扶住她,發現她後背全濕透了。她機械地重複:"媽媽不是那種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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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不是。"我緊緊抱住她,卻想起金女士藏著的那張照片。海霧不知何時又漫上來了,整座城市變成模糊的灰色輪廓。
    金女士得知後異常平靜。她坐在病床上削蘋果,果皮連成長長的一條螺旋。"崔永浩..."她念出崔主管的名字,刀尖微微一頓,"他父親是崔大萬?"
    我和敏珠麵麵相覷。金女士放下水果刀,從床頭櫃抽屜裏取出那張泛黃照片:"該給你們看這個了。"
    照片上是年輕的金女士和另一個韓國姑娘,站在青島棧橋。背後寫著"1985年夏",但最震撼的是角落裏被撕去一半的身影——那截露出的西裝袖口,分明是如今金社長常戴的袖扣。
    "我和美蘭——崔主管的姑姑,作為翻譯隨貿易團來青島。"金女士輕撫照片,"認識了金社長和...你父親。"她看向我,眼神複雜,"那年夏天像場夢。"
    隨著她的講述,一個塵封的故事緩緩展開:中韓建交前的秘密貿易往來,年輕人們在政策夾縫中萌生的情愫,以及那艘出事的漁船——根本不是父親的錯,而是崔大萬違規操作導致的悲劇。
    "崔家一直認為是金社長和我...還有中國船員的錯。"金女士咳嗽起來,敏珠急忙拍她的背,"現在崔永浩是要報複..."
    "為什麽不早說?"敏珠聲音發顫。
    金女士望向窗外,暮色中的海麵泛著鐵灰色:"有些傷口,揭開會更痛。"
    當晚,敏珠發起了高燒。醫生說這是長期緊張後的免疫力崩潰。我守在診所輸液室,看著她因噩夢不斷驚悸的模樣,心髒像被鐵絲纏住。淩晨三點,她終於安穩睡去,我卻做了一個決定。
    天剛亮,我驅車前往嶗山。盤山公路在晨霧中若隱若現,收音機裏播報著台風預警。我要找的是太清宮一位老道長——父親說過他當年船員受傷,就是用了道觀的藥方才保住腿。
    暴雨在我爬到半山腰時傾盆而下。擋風玻璃上的水流像瀑布,能見度不足五米。我咬牙繼續前進,直到一塊落石砸在車前蓋上。
    "瘋了嗎?"熟悉的聲音從雨幕中傳來。我搖下車窗,看見渾身濕透的敏珠站在路中央,手裏緊攥著一張紙條。她身後停著輛出租車,司機正憤怒地按喇叭。
    "你怎麽——"
    "護工說你問過道長的事!"她拉開車門擠進來,雨水順著發梢滴在我手上,"台風天找死啊?"
    我愣愣地看著她遞來的紙條——是金女士的字跡:「太清宮李道長,舊友」。
    我們最終在暴雨中相擁。敏珠的眼淚混著雨水流進我衣領:"笨蛋...媽媽已經聯係道長了...你總是這樣...什麽都不說..."
    那一刻我明白了,愛不僅是分享快樂,更是分擔那些說不出口的痛。
    三天後,金社長提前抵達青島。他在餐廳包間裏見到金女士時,手中的茶杯"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兩位老人隔著一桌子菜沉默對視,空氣凝固得能聽見空調出風聲。
    "英淑..."金社長喉結滾動,"你的頭發..."
    "全白了。"金女士平靜地接話,卻悄悄把顫抖的手藏到桌下。敏珠死死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肉裏。
    崔主管不請自來。他西裝革履地出現在門口,目光掃過在場每個人,最後定格在金社長身上:"社長還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1987年7月19日,我父親——"
    "你父親違規飲酒駕船!"金社長突然拍案而起,茶杯震得叮當響,"害死三個船員還想嫁禍!"
    整個房間瞬間安靜。金女士輕聲補充:"當時中韓沒有建交...事情被壓下了。但崔大萬回國後散播謠言..."
    崔主管臉色鐵青:"姑姑因為這件事鬱鬱而終!你們卻..."他的目光突然刺向我,"包括你父親。"
    真相像退潮後裸露的礁石。原來父親當年是作為中方證人,卻被崔家記恨至今。而金女士和金社長之間清白的友誼,在謠言中變成了不堪的關係。
    "夠了。"敏珠突然站起來,聲音輕卻堅定,"媽媽治病需要靜養。崔主管,您要報複就衝我來。"
    崔主管冷笑:"很簡單。你退出項目回總部,或者..."他看向我,"餐廳撤資。"
    空氣仿佛被抽幹。金社長想說什麽,卻被金女士搖頭製止。這是屬於我們這代人的戰鬥。
    "我選擇——"敏珠深吸一口氣,我緊張地看著她顫抖的嘴唇——
    "愛情。"
    這兩個字像珍珠落進銀盤。崔主管愣住了,顯然沒料到這個答案。我顧不得場合,一把抱住敏珠,在她耳邊說:"不,選事業。"
    她震驚地抬頭看我。我轉向崔主管:"給我三天,我會證明父親清白,還有..."掏出手機調出一張照片,"您應該認識這個。"
    那是今早父親發來的老照片全貌——年輕的崔大萬站在父親身邊比著剪刀手,兩人舉著"中韓友誼"的橫幅。照片背麵寫著"摯友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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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主管的表情開始崩塌。金社長趁機遞過一份文件:"永浩,看看這個。你父親當年的認錯書原件。"
    後來的事像慢鏡頭:崔主管跌坐在椅子上翻閱文件,金女士輕聲啜泣,金社長拍著她肩膀的手微微發抖。而敏珠靠在我懷裏,體溫透過襯衫傳來,像小小的暖爐。
    三天後餐廳周年慶,崔主管意外現身。他站在門口遲遲不進來,直到我上前伸手:"嚐嚐我們新開發的韓式辣炒蛤蜊?用您家鄉釜山的配方。"
    他僵硬地點頭,突然用中文說:"抱歉。"雖然生硬,但足夠真誠。
    慶典最高潮是金女士彈奏伽倻琴。經過中醫調理,她氣色好了許多,指尖流淌的《阿裏郎》讓全場安靜下來。敏珠靠在我肩頭小聲跟唱,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影子。
    曲終時,金社長突然上台,對著話筒清了清嗓子:"今天,我宣布"海風"成為集團永久合作項目。"掌聲中,他轉向我們,"還有...英淑答應和我共度晚年了。"
    敏珠的尖叫差點掀翻屋頂。在眾人的起哄聲中,金女士紅著臉低頭,而金社長看著她的眼神,和四十年前棧橋照片上那個被撕去的年輕人一模一樣。
    深夜收拾餐廳時,我發現敏珠不見了。最終在天台找到她——她正對著手機用韓語激烈地爭論什麽。看到我,她匆匆掛斷:"首爾總部...他們還是想調我回去。"
    我手裏的托盤差點掉落:"什麽時候?"
    "下個月。"她咬著嘴唇,"但我說了,除非青島設分部..."
    我一把抱住她,海風把我們襯衫吹得鼓脹如帆。遠處海麵上,一艘中韓貨輪正緩緩駛過,燈火通明像移動的星座。
    "我們會想出辦法的。"我嗅著她發間的海鮮醬料味,突然笑了,"大不了開連鎖店,青島首爾雙城記。"
    敏珠仰頭大笑,笑聲被海風送往更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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