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的腰......"
    賈環揉著酸得像泡了醋似的後腰，從桌子上掙紮著爬起來。昨晚抄書抄到三更天，最後實在是太困了，直接就趴在桌上睡著了。這會兒脖子僵得跟木頭似的，嘴裏還泛著一股墨汁兒的苦澀味兒。
    "咕嚕嚕......" 肚子忽然發出一陣怪叫，賈環這才想起自己連晚飯都沒顧上吃。他連忙去摸袖袋裏藏著的半個饅頭，卻發現早就被壓成了一坨麵餅。
    "晦氣！"他狠狠啐了一口，卻聽見書房外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
    "環三爺？都什麽時辰了還在睡？"彩雲尖細的嗓音從門外傳來，嚇得賈環一個激靈，手忙腳亂地把桌上散落的紙張攏到懷裏。
    "起、起來了！"賈環結結巴巴地回道，一邊使勁兒揉了揉發麻的腿。
    推門聲響起，彩雲端著一盆洗臉水走了進來。她那雙杏眼在屋內掃了一圈，最後停在賈環那張沾滿墨跡的小臉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喲，三爺這是把墨汁兒當胭脂抹了？"
    "要你管！"賈環惱羞成怒地用手背擦了擦臉，結果反而抹得滿臉都是黑道道。
    彩雲強忍著笑，把帕子沾濕了遞給他："快擦擦吧，一會兒趕不上學堂，又要挨板子了。"
    賈環接過帕子胡亂抹了把臉，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轉身從被窩底下抽出一疊紙："你瞧，我把夫子要的《論語》都抄完了！"
    彩雲驚訝地睜大眼睛："真的假的？從前你可是連書本都不帶的主兒啊！"
    "哼，我要是認真起來，可不比他們差！"賈環得意地揚起下巴，結果肚子又不爭氣地叫喚起來。
    彩雲搖搖頭，從袖子裏摸出個油紙包："喏，昨兒個偷偷給你留的饅頭，趕緊吃了好去上學。"
    賈環一把搶過來，三兩口就塞進嘴裏。麵粉的甜香在嘴裏化開，把他美得眯起了眼睛。
    出門的時候，天色才蒙蒙亮。府裏的下人們已經開始忙活起來，廚房飄出燉肉的香氣，饞得賈環直咽口水。他踮著腳想往那邊蹭，卻被管廚房的王婆子逮了個正著。
    "又是你這個饞嘴的小子！"王婆子揮舞著大勺，"去去去，上學去！"
    賈環悻悻地縮回脖子，灰溜溜地往族學方向跑去。
    剛到學堂門口，就聽見裏頭傳來一陣哄笑聲。賈環躡手躡腳地鑽進去，正好看見賈薔使壞絆了賈蘭一腳，把人家剛寫好的作業踩在了腳下。
    "哎喲，對不住啊！"賈薔故作誇張地道歉，可那臉上分明掛著得意的笑。
    賈蘭氣得臉都紅了，卻敢怒不敢言。賈環看得直攥拳頭，正猶豫要不要上前，忽然後背被人推了一把。
    "喲，這不是咱們的環三爺嗎？"賈瑞陰陽怪氣道，"今日怎麽來得這麽早？該不會是惦記夫子的板子吧？"
    賈薔立刻接茬："我看是惦記廚房的飯菜吧？聽說昨兒個又偷了半盤紅燒肉？"
    學堂裏頓時爆發出一陣哄笑。賈環的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手心直冒冷汗。他低著頭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卻聽見背後傳來一聲嗤笑："一個姨娘養的，裝什麽讀書人......"
    "肅靜！"一聲厲喝，夫子拄著那根烏黑發亮的戒尺走了進來。學堂立刻鴉雀無聲，連喘氣聲都輕了幾分。
    賈環偷偷抬眼瞄了一下，發現夫子今日臉色格外難看，頓時心裏咯噔一下。果然，夫子二話沒說，直接走到寶玉麵前，啪地拍在桌上一本冊子。
    "這是你的作業？"夫子的聲音冷得像冰，"整整三頁，全是抄的《朱子語類》裏的原話！"
    寶玉的臉刷地就白了，結結巴巴道："學生、學生隻是覺得朱老夫子講得...講得極好......"
    "放屁！"夫子猛地提高嗓門，嚇得滿屋子人一哆嗦，"連斷句都不改一下，你當老夫是瞎子不成？！"
    寶玉嚇得直往後縮，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夫子的戒尺在桌上重重一敲："五十遍！午飯錢交不上來，你就給我跪到祠堂去！"
    賈環看著寶玉那慘白的臉色，不知怎的，心裏竟生出一絲快意。這時，夫子的目光忽然轉向了他。
    "你的呢？"夫子冷聲問道。
    賈環的手抖得像篩糠，顫顫巍巍地從懷裏掏出那疊皺巴巴的紙。夫子的眉毛擰成了疙瘩，一把抓過來仔細翻看。賈環大氣都不敢出，隻覺得後背的汗已經把衣服都浸透了。
    奇怪的是，夫子看完竟沒有發怒，反而神色緩和了幾分："字倒是工整了不少。"說著又抽出一張問道："這句"學而不思則罔"後麵的注解，是你自己想的？"
    賈環咽了咽口水，小聲道："是...是學生夜裏睡不著，忽然想到了這個意思......"
    夫子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問道："既說"學而不思則罔"，那麽"思而不學"下句是什麽？"
    學堂裏的空氣瞬間凝固了。賈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響得嚇人。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遲疑著回答："思...思而不學則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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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子眉頭一挑，繼續追問："何解？"
    賈環摳著桌麵上的一個木結，低聲道："就...就是光想不學，會...會有危險......"
    夫子捋著胡子，突然笑了："好一個"會有危險"！"他用戒尺點了點賈環的桌麵："比某些隻會抄書的強多了。"
    賈環猛地抬起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夫子的嘴角竟然微微上揚，雖然很快就恢複了嚴肅的表情，但是方才那一絲笑意卻真真切切地被賈環看在眼裏。
    "今日講《大學》第一章。"夫子轉身走向講台，"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下課鈴響的時候，賈環還沉浸在那句誇獎裏回不過神來。直到賈蘭推了推他，才如夢初醒般收拾起書本。
    "環三叔今兒個可是長臉了。"賈蘭笑眯眯地湊過來，"我方才看見寶二叔的臉色可難看了。"
    賈環偷偷瞄了一眼寶玉的方向，果然看見他鐵青著臉把書本摔進書箱。賈薔幾個正圍在他身邊說著什麽，時不時朝這邊投來憤恨的目光。
    "咱們快走。"賈環拉著賈蘭快步往外走，生怕又被那幾個找麻煩。
    剛走到院門口，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厲喝："站住！"
    賈環扭頭一看，隻見賈薔三步並作兩步衝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小子今天很得意啊？敢在夫子麵前賣弄學問？"
    "我、我沒有......"賈環被勒得喘不過氣。
    "沒有？"賈薔冷笑，"方才那副嘴臉可神氣得很哪！"說著就要揮拳。
    "住手！"一聲怒喝從身後傳來。所有人都僵住了，轉頭一看，竟然是夫子背著雙手站在台階上。
    賈薔立刻鬆開手，賠笑道："我們...我們鬧著玩呢......"
    夫子冷冷地掃視一圈："今日留的功課，《大學》第一章抄十遍，明日我親自檢查。"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賈薔一眼："若有人敢再耍花樣......"戒尺在掌心重重一拍。
    賈薔灰溜溜地走了。賈環長舒一口氣，正要轉身離開，忽聽夫子叫住他："你過來。"
    賈環戰戰兢兢地走上前。夫子低聲道："難得你今日用心，這本《論語集注》借你三日。"說著從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賈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顫著手接過來，嘴裏不住地念道："謝謝夫子...謝謝夫子..."
    夫子擺擺手："去吧，勤學方能補拙。"
    回家的路上，賈環把那本小冊子緊貼在胸口，生怕被人搶了去。經過廚房時，王婆子破天荒地塞給他一個肉包子："聽說今兒個你被夫子誇了？"
    賈環愣愣地點點頭。王婆子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念書，將來也能考個功名！"
    夕陽的餘暉灑在石板路上，賈環一邊啃著包子一邊蹦蹦跳跳地往回走。他感覺心裏有什麽東西在悄悄發芽，暖洋洋的，讓他忍不住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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