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手裏攥著那本《論語集注》，跟揣著什麽寶貝似的，一路小跑著回院子，嘴裏哼著小曲兒。這書皮蹭著他胸口，暖呼呼的，讓他走起路來都覺得腳下生風。
    "哎呀我的三爺！"彩雲慌慌張張地竄出來，差點跟他撞個滿懷，"可算回來了！太太屋裏的金釧姐姐剛來傳話，說要趙姨奶奶過去立規矩呢！"
    賈環"撲通"一下就崴了腳："啥時候的事？"
    彩雲急得直跺腳："就是剛才的事兒！金釧姐姐那眼神，看著就不對勁。我悄悄打聽了下，說是......說是昨兒後半夜，太太屋裏的西洋自鳴鍾不見了......"
    賈環腦子"嗡"地一聲，手心裏唰地就冒了汗。這個招數他太熟悉了——上回是丟了一匹綢緞，上上回是少了個銀調羹，這回換自鳴鍾了？
    賈環把書往彩雲懷裏一塞，撒腿就要跑："我得去看看！"
    彩雲一把拽住他袖子："祖宗！您可消停會兒！這會兒子去不是火上澆油麽！"她壓低聲音，"我聽說太太早上聽了什麽風言風語，臉子拉得老長......"
    賈環心裏跟明鏡似的——準是周瑞家那些老娘們嚼舌根了！自從他得了夫子幾句稱讚，那些婆子們的嘴就沒停過！他蹲在門檻上，手指不自覺摳著青磚縫，指甲蓋裏全是灰也顧不上擦。
    "三爺......"彩雲猶豫著從袖子掏出來幾個銅錢，"要不我找李嬤嬤打聽打聽？"
    賈環眼前一亮，這可是他上月偷偷攢的私房錢啊！"成！"他狠下心把銅錢往彩雲手裏一按，"跟李嬤嬤說，我娘要是有個閃失......"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他賈環能有啥本事威脅人？
    彩雲剛走沒一會兒，就聽見外麵鬧哄哄的。賈環趴窗戶縫上一看——喲嗬！二門上的張婆子正拎著水桶往正院跑，那架勢活像是趕著救火似的！
    他心裏"咯噔"一下，這不年不節的潑什麽水？猛地想起上回太太"立規矩"時，就讓小丫頭們在石板地上潑水跪著......賈環腿肚子直打顫，蹭地從窗戶翻出去，"啪嘰"摔了個狗啃泥也顧不上疼，連滾帶爬地往院裏衝。
    剛到垂花門，就被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攔住了："三爺留步！太太吩咐了，天大的事也不許打擾！"
    賈環急得直跳腳："我要找我娘！"
    那婆子"嘖"了一聲："姨娘正受教育呢，您這會兒子去不是添亂嗎？"話是客氣話，那雙吊梢眼裏全是輕蔑。
    賈環貓著腰從假山後邊繞，剛好看見王夫人端坐在廊下，那張臉繃得跟門神似的。趙姨娘直挺挺跪在院子當間，頭上頂著個青花瓷盆，水珠子順著頭發往下淌，月白色的衫子都濕透了。
    "......奴才冤枉啊，"趙姨娘聲音直打哆嗦，"那鍾奴才連碰都沒碰過......"
    周瑞家的皮笑肉不笑："姨娘這話說的，難道太太還冤枉了你不成？昨兒後半夜，可有人瞧見你在太太屋外轉悠呢！"
    王夫人慢條斯理地撚著佛珠，眼皮都不抬一下："我原想著你兒子近來讀了幾天書，總該知些禮數。沒想到......嗬，真是龍生龍鳳生鳳......"
    賈環聽得一股邪火直竄天靈蓋——這不就是說他上梁不正下梁歪嗎！他攥著拳頭剛要衝出去，正巧看見寶玉帶著一群丫鬟打廊下經過。
    "寶二爺！"賈環扯著嗓子喊，"你快勸勸......"
    寶玉還沒搭腔，他身邊的麝月趕緊把人往邊上一拽："二爺快走，這地方晦氣！"
    賈薔那群人聽見動靜湊過來，故意大聲嚷嚷："哎喲喂，這不是咱們用功讀書的環三爺嗎？怎麽著，這是要給你娘請功啊？"說著還學著趙姨娘跪地的樣子做怪相，一群人笑得前仰後合。
    賈環氣得渾身直抖，正想罵回去，抬眼看見周瑞家的衝他陰惻惻地笑了一下。他心裏"咯噔"一下——壞了，這不正是太太要的嗎？就等著他發作呢！
    正僵著，忽然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衝進院子："太太！找到了找到了！自鳴鍾在璉二奶奶屋裏找到了！鳳丫頭說昨兒借去瞅瞅時辰，忘還了！"
    院子裏一時鴉雀無聲。王夫人手裏的佛珠"啪嗒"掉地上，趙姨娘已經跪得直打晃，水盆裏的水灑了一身。賈環再也忍不住了，衝上去把他娘扶住。
    王夫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後冷哼一聲："起來吧。今兒就算給你長個記性——別以為攀上了讀書的路子，就能忘了自己的本分！"
    回屋的路上，趙姨娘整個人掛在賈環身上，兩條腿跟麵條似的使不上勁。彩雲在後麵偷偷抹眼淚，小聲道："太太這分明是......"
    "閉嘴！"賈環厲聲喝止，眼睛卻紅得嚇人。他把娘親安頓在床上，打來熱水給她擦手上藥——好家夥，膝蓋都跪得烏青了！
    "兒啊......"趙姨娘氣若遊絲，"明兒......要不......別去學堂了......"
    賈環擦藥的手一頓，抬頭看著他娘慘白的臉。窗外傳來賈薔那群人的哄笑聲，還有婆子們嘀嘀咕咕的閑話。他咬著後槽牙，硬是把眼淚憋回去了："娘，您糊塗了？兒子還得去——非但要好好學，還要學得比他們都強！"
    彩雲端來的晚飯早就涼透了，那碗米飯上的鹹菜格外黑亮。賈環一口一口扒拉著吃，吃得腮幫子鼓鼓的，仿佛要把什麽咽下去似的。他把那本《論語集注》鄭重其事地塞進枕頭底下，手指在封皮上輕輕摩挲了兩下......
    這一宿，偏院的燈火亮到了三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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