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夜話
    三更梆子敲過第三遍，養心殿東暖閣依然燈火通明。太監總管戴權端著金漆托盤，輕手輕腳地進了門。托盤上放著一隻白玉蓋碗，散發著淡淡藥香。
    "皇上，該進參湯了。"戴權躬身道。
    皇帝玄燁放下手中的朱筆，揉了揉酸脹的眉間。檀香木案幾上堆著厚厚的奏折，最上方是一份用黃綾封套的密報。他端起參湯輕抿一口，眼角餘光掃過那份密報。
    "賈府那邊怎麽樣了？"皇帝突然開口。
    戴權立刻會意，從袖中取出一份朱漆封緘的文書："錦衣衛剛剛送來的。"
    玄燁用銀刀劃開封口，裏麵是三頁密密麻麻的小楷。他越看眉頭舒展得越開，最後竟輕笑出聲："好個賈存周，下手夠狠。"
    戴權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萬歲爺說的是...賈政？"
    "他？"皇帝冷哼一聲，"那個迂腐書生能有這等手段？朕說的是他那個庶子賈環。"他用指尖敲了敲文書，"三日之內裁撤四十六個下人，查抄貪銀八千餘兩，連他大伯賈赦放印子錢的賬本都翻出來了。"
    戴權倒吸一口涼氣："這...賈大人未免太..."
    "太狠？"皇帝接過話茬，嘴角浮現出一絲玩味的笑意，"朕倒覺得正好。那幫奴才仗著主子權勢，在外頭欺男霸女、克扣盤剝，早該整治了。"
    戴權連忙稱是，卻又忍不住道："隻是賈府盤根錯節，賈大人這般不留情麵..."
    "他明白朕的心思。"皇帝打斷道，眼睛裏閃過一絲精光，"傳旨，把江南新貢的那匣碧螺春賞給賈環。"
    初嚐仕途
    賈環從通政司出來時，已是酉時三刻。暮春午後的陽光帶著幾分慵懶，照在他新做的官服補子上，那隻鵪鶉繡得活靈活現。他深吸一口氣，五品官服的布料散發出淡淡的樟腦香氣，這味道讓他想起第一次穿上秀才袍時的情景。
    "大人！"茗煙遠遠地跑過來，臉漲得通紅，"宮裏來人了，在府裏候著呢！"
    賈環眉頭一跳："出什麽事了？"
    "是喜事！"茗煙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皇上賞了大人一匣子茶葉！"
    賈環的腳步頓了頓，胸口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他知道這賞賜的分量——既是對他整頓家風的肯定，也是在向朝野釋放信號。
    回到府中，榮國府正門大開，賈赦、賈政、賈璉等人都在廳前等候。那位前來宣旨的太監見賈環回來，立刻堆起笑臉："賈大人可算回來了，咱家奉旨給您送賞賜來了。"
    賈政站在一旁，目光複雜地看著這個曾經被忽視的庶子。短短數月間，這個十六歲的少年已經完成了從默默無聞到簡在帝心的蛻變。
    "多謝公公。"賈環恭敬地接過那匣茶葉，隨手遞給茗煙，又從袖中摸出一個錦囊塞給宣旨太監，"區區心意，請公公喝茶。"
    待宮裏人走後，賈赦冷哼一聲："一匣茶葉，也值得這般興師動眾？"
    王熙鳳在一旁抿嘴笑道："老爺有所不知，這碧螺春是江南貢品，每年統共才得十來斤，連王爺府上也不見得能分到呢。"
    賈政忽然開口："既是禦賜之物，就該好好收著。"
    賈環恭敬應是，卻在王熙鳳眼中捕捉到一閃而過的嫉恨。
    夜訪林府
    三更鼓響，林府後院的書房裏還亮著燈。賈環輕叩門環，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露出林管家滿是皺紋的笑臉。
    "老奴算著大人這幾日該來了。"林管家低聲道，將賈環引進院內，"老爺在書房等著呢。"
    賈環整了整衣衫，推門而入。林如海正坐在窗前翻閱卷宗，燭光為他清瘦的麵容鍍上一層金邊。幾年京官生涯讓他鬢角多了幾絲白發，可那雙眼睛依然銳利如鷹隼。
    "師父。"賈環深施一禮。
    林如海放下書卷，示意他坐下："聽說皇上賞了你碧螺春？"
    賈環點頭，將自己在賈府這幾日的舉動一一道來。林如海靜靜聽著，不時頷首，待賈環說完才開口道："你可知道皇上為何選中你來整治賈府？"
    "徒兒愚鈍..."
    "因為你是庶子。"林如海輕歎一聲，"皇上最厭惡的就是這些盤根錯節的世家勢力。讓一個庶子來整治自家長輩，比派什麽欽差大臣都更能震懾這些人。"
    賈環心中一動："師父是說，皇上早有意整頓世家？"
    "聰明。"林如海露出讚許的目光，"如今朝中黨派林立，北有北靜王，南有南安郡王，各家姻親故舊纏結成網。皇上登基三年，最忌諱的就是這個。"
    賈環想起朝中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不禁心頭一凜。
    "對了，"林如海忽然話鋒一轉，"你對玉兒的婚事怎麽看？"
    黛玉心事
    正說著，忽聽門外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接著是輕微的咳嗽聲。
    "進來吧。"林如海喚道。
    門簾一挑，黛玉款步而入。她穿著一件淡青色的家常襖裙，隻在袖口繡著幾枝嫩柳。燭光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更顯得那對眸子秋水般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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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她輕聲喚道，又向賈環微微頷首，"環弟。"
    賈環忙起身還禮，發現三年過去，黛玉已從當初那個病弱少女出落成亭亭玉立的閨秀，隻是眉間那縷輕愁仿佛更深了。
    "玉兒怎麽還不休息？"林如海關切地問。
    黛玉抿嘴一笑："聽紫鵑說環弟來了，特意過來見見。"她從袖中取出一個荷包，"給弟弟縫了個香囊，裏麵配了些安神的藥材。"
    賈環接過香囊，隻見上麵繡著精巧的蘭草紋，針腳細密整齊，散發著淡淡的藥香。他剛要道謝，卻碰觸到黛玉指尖——冰涼得嚇人。
    "師姐的手怎麽這樣冷？"賈環脫口而出。
    黛玉迅速抽回手，臉上飛起兩朵紅雲："剛在廊下站了會兒，不礙事的。"
    林如海皺眉："胡鬧！你這幾日咳嗽才好些，夜間寒氣重，若是再受涼如何是好？"轉頭吩咐道，"紫鵑，快扶姑娘回房歇息。"
    待黛玉離去，賈環握著那枚香囊，心中五味雜陳。他想起剛才林如海提到黛玉婚事的語氣，忍不住問道："師父方才說師姐的婚事..."
    "前日皇上召我入宮，"林如海壓低聲音，"言語間提到玉兒已到及笄之年..."
    賈環心頭猛地一跳："皇上有意..."
    林如海搖搖頭："聖心難測。皇上隻說會為玉兒擇一良配。"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賈環，"近來兵部右侍郎家的公子頗得聖眷，北靜王也有意說合他家與林府結親。"
    賈環手中的茶盞一晃，幾滴茶水濺在衣袍上。兵部右侍郎家與北靜王府來往密切，這在朝中已是公開的秘密...
    朝堂暗湧
    翌日早朝，賈環站在五品官的隊列中，餘光瞥見不遠處兵部右侍郎趙明誠神情自若地與他人談笑。這位趙大人四十出頭，麵色紅潤，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可誰不知道他是北靜王的心腹？
    "聽說趙大人家的小公子詩才了得..."
    "可不是，上月還在禦前得了賞..."
    斷斷續續的交談聲傳入賈環耳中。他握緊了手中的笏板，感覺胸口堵著一塊石頭。
    退朝後，賈環正準備離去，忽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回頭一看，竟是翰林院侍講學士李維——林如海的同年好友。
    "李大人。"賈環拱手行禮。
    李維笑眯眯地捋著胡須："賈大人可有空閑？老夫新得了一幅字畫，想請你鑒賞一二。"
    賈環心知必有蹊蹺，便隨他去了翰林院旁的僻靜茶樓。待夥計上完茶退出，李維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
    "如海托我轉交的。"李維低聲道。
    賈環打開一看，裏麵竟是半張殘破的地契，上麵蓋著戶部的大印，日期卻是先帝年間的。
    "這是..."
    "十年前江南鹽稅案的憑證。"李維聲音壓得更低，"當年林家差點因此案家破人亡，是如海拚著前程不要，才保住了全家性命。如今這案子又有翻出來的跡象..."
    賈環心頭一震："與北靜王有關？"
    李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是聰明人。聽說趙家公子對林小姐有意？有些事...還是不要牽涉太深為好。"
    心事重重
    回到賈府已是傍晚，賈環獨自在書房沉思。案上攤著那半張地契，燭火搖曳間，上麵的朱批格外刺目："著即抄查林家資財充抵虧空..."
    忽然，一陣風吹開窗子，燭火忽閃了幾下險些熄滅。賈環起身關窗時，忽見廊下陰影處似有人影一閃而過。
    "誰？"他厲聲喝道。
    沒有回應，隻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賈環皺了皺眉，正欲關窗，卻發現窗台上多了一枚精致的珠花——正是前日他見黛玉頭上戴的那款。
    賈環心頭狂跳，抓起珠花衝出門外。院子裏空空如也，隻餘一陣淡雅的幽香若有似無地飄散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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