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年4月27日 江蘇鹽城市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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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1966年4月27日
鹽城市公安局
早飯後,與場長等人道了別,小顧駕駛著三輪摩托帶著方梅直奔鹽城市公安局,農場到鹽城市區的直線距離比到大豐縣城還要近一些,不到十點就到了公安局。
他們進了局辦公樓才發現,局長和領導班子成員都不在,說是在禮堂開黨員大會。方梅決定直接去法醫室碰碰運氣,一敲門,果然有一位兩鬢斑白、身穿白大褂的男人來開門。
方梅遞上工作證,說明來意,中年男人很高興,自我介紹道:“我姓錢,叫錢中興,是法醫室的臨時負責人。”
方梅順口問了一句:“您怎麽沒去開會?”
錢中興臉色變了變,有些扭捏地說:“我…我不是黨員…”
方梅很奇怪,這個歲數,在公安機關工作,又是一個部門負責人,不是黨員還真是少見。
錢中興忙請客人坐下,又仔細用開水燙了燙杯子,給二人沏好茶,坐下來吞吞吐吐解釋了一番,方梅和顧海濱才明白。
原來,錢中興才40多歲,是留美醫學博士,回國後在南京的國民黨陸軍總醫院做過軍醫,因為醫術精湛,給好多國民黨的達官貴人都看過病,據說連宋美齡都請他上門診治過。解放後,醫院變成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南京軍區總醫院,他被留用。鎮反運動開始後,他膽小害怕,主動提出回家鄉鹽城,組織上查清他沒有什麽曆史罪惡,又挽留不住,便批準他回鄉。由於醫術高超,在家鄉很快出了名,還幫公安局破過兩個大案。公安局覺得人才難得,便破例聘用了他為法醫室臨時負責人,讓他帶兩個徒弟。可由於檔案裏的“一般曆史問題”,遲遲入不了黨,負責人也一直“臨時”了好幾年。
方梅直截了當地說:“我們來是調查上海農場黃非的死因的。這個黃非是我們目前一個案子的重要知情人,可就在我們廳政治部準備派人前來外調時突然死亡了。我們剛從大豐過來,去過現場了,據農場的同誌說,大豐縣公安局認為是心肌梗死導致死亡的。我們廳專門通報了江蘇省廳,請求妥善保存遺體,並請你們做屍體解剖,查明死亡原因。你知道這個情況吧?黃非的屍檢做過了嗎?結論是什麽?”
錢中興忙回答:“知道的知道的。我們局長跟我說了省廳的要求,屍體運來是4月19日下午,我馬上就做了解剖檢查。”說著,他從身邊的辦公桌抽屜拿出一份文件,“這就是屍檢報告書,屍體目前還沒火化,冷凍保存在鹽城殯儀館。”
方梅仔細看著屍檢報告,幾個關鍵詞句輕輕地念出聲來:“胃溶物未檢出毒物…肺部有輕度積水…輕微肝損傷…冠狀動脈狹窄…符合心肌梗死症狀…。”
正看著,門突然打開,進來一個濃眉大眼的小夥子,看見屋裏坐著一男一女兩個陌生人,嘴裏哼的小曲戛然而止。
錢中興有些拘謹地站起來,“小肖,這兩位是廣東省公安廳的方副處長和上海市公安局的小顧同誌,來調查黃非死因的。”
小肖跟他們握了握手,自我介紹道:“我姓肖,也是法醫,是錢老師的徒弟。”他大大咧咧在一旁的椅子坐下,睜大眼睛說:“調查死因?不是有結論了嗎?心肌梗死啊。”
方梅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可屍檢報告隻說心肌梗死是症狀,並沒確定是死因啊?”
小肖詫異說道:“這不是一回事嗎?”
錢中興嚴肅地接話:“這可不是一回事。”他回過頭對方梅說:“從症狀看,確實符合心肌梗死的特征,但我們這兒的條件有限,有好多指標檢測不出來,比如微量毒素,需要送到設備齊全的單位去做進一步的化驗分析。我提取了一些死者的胃溶物和髒器分泌液,如果可能的話,可以把這些檢材做進一步的化驗。”
方梅點點頭,站起身說:“我們現在能去殯儀館看看嗎?另外,幫我找幾個證物袋吧,我要把在現場提取的證物換個袋子。”
錢中興也站起身,邊從立櫃裏拿出幾個證物袋,邊說:“當然可以,小肖你看家吧,我陪兩個同誌去看。”
小肖嘟囔著:“屍體都凍了一個禮拜了,殯儀館還跟我們局裏催要保管費呢。”
錢中興坐在三輪摩托後座上指著路,帶著二人到了殯儀館。殯儀館的人查看過工作證,領他們到冷凍保存間,指了指存放黃非屍體的冷櫃,便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錢中興戴上橡膠手套,拉開抽屜,黃非赤身裸體僵硬地躺在裏麵,膚色凍得又青又白,解剖的刀口已經被仔細地縫合起來,看得出縫合技術嫻熟而又漂亮,顯然是錢中興做的。可能黃非死前比較痛苦,麵容擰成一團,凍僵硬後更顯猙獰可怖。
走出房間,方梅細心地問:“錢老師是不是對黃非的死因有懷疑?”
錢中興搖著雙手忙說:“不敢當不敢當,徒弟們叫叫也就罷了,我可不敢在您這個老公安麵前妄稱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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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梅追著問道:“剛才在辦公室您是不是有什麽話沒說完?”
錢中興小心斟酌著說道:“從症狀上看,定為心肌梗死的結論沒什麽問題,但還有一些因素也會造成這種症狀。”
“比如?”
“比如攝入毒素。”
“什麽樣的毒素?”方梅指了指院子裏的一條石凳,示意他坐下說。
“我在美國留學時,我的老師曾在二戰期間為美國軍方研究過化學毒劑,他曾經給我講過一些案例。其中,蓖麻毒素造成的中毒症狀很像這種症狀。”
“您能詳細說說嗎?”
“蓖麻毒素是從蓖麻籽中提取的植物蛋白,它具有強烈的細胞毒性,屬於蛋白合成抑製劑或核糖體失活劑,診斷和治療都很困難…”
“嗯……您能盡可能通俗一點嗎?”
錢中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著說:“蓖麻毒素會損傷內髒器官,並凝集紅細胞,抑製麻痹心血管和呼吸中樞,隻需幾毫克即可致人死亡,而且死亡症狀很像心肌梗死。由於毒素極其微量,很難發現,因此美國特務機關曾把它作為暗殺手段來掩蓋死因。”
這段話瞬時讓方梅心裏一跳,引起她高度警惕:“致死時間有多長?立刻致死嗎?”
錢中興搖搖頭:“不會立刻致死,攝入後會引起嘔吐、腹痛、高燒等中毒反應,致死時間與攝入量有關係,一般在12到36小時不等。”
方梅“騰”地站起身,她馬上想起黃非在死前一天曾經說肚子疼,以及那攤床前已經幹了的嘔吐物。
“錢老師,您去過黃非死亡的現場嗎?”
“沒去過,聽說大豐縣局的法醫去了,可解剖是我做的。”
“您懷疑的這個原因怎麽沒有寫到屍檢報告裏?有沒有向你們局領導匯報過?”
錢中興看到方梅的反應有些緊張,囁嚅地說:“我們法醫室的設備沒有辦法檢出毒素,嗯…沒有確鑿的數據依據,我……也沒辦法寫,剛才說的隻是一種可能性…是我聯想到的;也碰巧,以前導師講過.....另外…...另外,我隻是個…聘用人員,怕說多了。又聯係到…以前在美國的事。”
方梅理解地點點頭,接著說:“我到農場了解過,你說的這些反應症狀,黃非都出現過,在他床頭還有一些嘔吐物,已經幹了。”
他們三人向殯儀館門口走去,方梅又說:“我從現場還提取了一些證物,有茶壺、茶杯、床單、枕巾,還有一張包過糕點的包裝紙,你能不能都檢測一下,看看能不能有所發現?你還可以讓大豐縣局的法醫把那攤嘔吐物也提取過來。”
“可以,但您要先跟局領導說一聲。另外,我不敢保證能有所發現,我說了,我們法醫室設備條件比較差,如果您有辦法,最好能把檢材拿到條件更好的地方去查。”
“國內什麽地方設備條件好?”
“比如中科院上海藥物研究所。”
方梅默默點點頭,心裏暗自慶幸遇到了錢中興,突然問:“錢老師,您專業這麽好,願不願意借調來我們省廳工作?”
錢中興一愣:“這…我可說了可不算,要領導定。”眼神卻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方梅:“你們領導那兒你不用管,你要是願意,剩下的事我來辦。”
錢中興輕輕點點頭。
“還有,今天您說的情況非常重要,對誰都不要說,包括你們局領導。”
錢中興再次點點頭。
方梅一行人依舊坐著挎鬥摩托車回到市公安局,正碰上從禮堂散會出來的局領導班子的幾個人,錢中興趕忙上前介紹方梅和小顧。
公安局長熱情地把方梅和顧海濱請到局長辦公室,方梅拿出介紹信和工作證,簡單說明了來意。
公安局長姓嚴,蘇北人,一米八的個頭,說起話來聲如洪鍾:“哎呀,一處的,你是郭曼國的兵啊?可你說話不像廣東人啊!”
“我是北京人,50年代調到廣東省廳的。局長認識我們郭廳長?”
“我以前是新四軍的,後來在華野敵工部工作過,解放後轉業做公安工作,老郭那時在華東社會部,給我們講過課。我認識他,他不一定認識我,哈哈哈……”
秘書敲門進來打斷了局長爽朗的笑聲。
“嚴局長,剛接到大豐上海農場打電話報過來的一份名單,說是要轉交給廣東省公安廳的方副處長。”
嚴局長一努嘴:“喏,她就是方副處長。”
方梅急忙說:“對,是我讓他們統計的,那幾天到訪和離開農場的人員名單。”她站起身,接過秘書遞過來的紙條,急切地看起來。
紙條是電話記錄的,抄寫得很工整,名單並不長,隻有九個人,但姓名、性別、來場住處及去向都備注得清清楚楚,方梅心裏不禁暗道:場長到底是老公安出身,一點不含糊。
嚴局長交待秘書:“中午在食堂安排一桌客飯,我要請方副處長和上海市局的同誌吃個便飯,把施副局長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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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局長跟方梅解釋道:“施副局長是分管政保的副局長。”看見秘書關好門,嚴局長才又問道:“怎麽?方副處長,你們懷疑那個黃非的死有問題?跟特務有關?”
方梅答:“這個黃非解放前在廣州第一監獄當過看守,算是我們正在查的一個案子的知情人。可當我們想找他本人了解些情況時,他卻突然身亡了。我們廳領導認為事有蹊蹺,就讓我過來查一查。我們昨天去了上海農場,今天又去看了黃非的遺體,確實有些線索值得查清楚,但是不是跟台灣特務有關,目前還沒有足夠的證據。”
嚴局長嚴肅起來:“方副處長請放心,我們局全力配合你們查清真相,要人給人,要車給車。”
方梅眼珠一轉,她遞過手上的名單:“您看,嚴局長,這上麵的人都需要我一一查證,工作量不小啊。另外,跟您商量個事情,能不能借調你們局法醫室的錢中興同誌一段時間,幫助我查證毒物檢驗那個線索?”
“錢中興?”
“對!他上午陪我們去了殯儀館看遺體,屍體解剖也是他做的。他可是個人才啊,專業很強,提出了一個重大的思路,我需要他的專業知識幫我證明這一點。”
“哎呀,你方副處長眼睛很毒啊!錢中興可是我們局的寶貝,留美醫學博士呢,他幾乎以一人之力就建立了我們的法醫室,下麵各個縣局的法醫差不多都是他的徒弟。嗯,不過,他可是有些曆史問題唷,你們敢重用?”
“那有什麽?那麽多國民黨戰犯還有末代皇帝溥儀我們都改造過來了,人盡其才嘛,我不信他的曆史問題比溥儀還嚴重!”
嚴局長抿了抿嘴沉吟了片刻,隨即爽朗地大笑起來:“好!隻要你們廳裏發商調函過來,我就放人。誰叫我剛才跟你吹過牛呢?我們山東人說話算數!另外,廣東是南大門,對敵鬥爭的前哨陣地,我們大力支援,理所應當!”
方梅笑道:“那請嚴局長批準讓錢中興跟我先去上海吧,我案子上需要他。”
嚴局長很痛快:“行,有啥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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