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賦動九重踏星文,人生總是不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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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南山的深秋像被打翻的朱砂墨盒,楓葉在暮色中燃燒。
    李白勒馬山巔,望著遠處如長蛇蜿蜒的火把隊伍,腰間酒葫蘆晃出清脆聲響。那是天子儀仗——三天前他在新豐酒肆聽遊俠兒們說,聖人又要來終南山冬狩了。
    山風掠過他青衫,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懷中那卷用蜀錦包裹的《明堂賦》,這是他在洛陽耗費三月心血寫就的頌聖之作。
    隻是可惜,兩次上送,似乎都未能上達聖聽。
    忽然,幾聲虎嘯撕裂暮色,驚得座下白馬人立而起。李白夾緊馬腹,望見獵場方向騰起漫天煙塵。
    “讓開!驚了聖駕誅你九族!"”
    暴喝聲自山道傳來,十餘騎金甲衛士踏碎滿地紅葉。為首統領的鎏金馬鞍上掛著滴血的虎頭,那畜生怒張的獠牙間還咬著半截箭矢。
    李白策馬避到道旁古鬆下,卻見隊伍後方跟著輛青帷馬車,車簾被山風吹起一角,露出半張敷著宮粉的臉——是個懷抱琵琶的教坊伶人。
    待馬蹄聲遠去,李白撣去衣襟上的虎血碎沫,忽然瞥見路旁灌木叢中躺著個鎏金箭囊。
    拾起時,一枚象牙腰牌滑落掌心,刻著"翰林待詔崔九"六個小篆。
    他想起在那年在長安城中漠視胡姬悲苦,縱情享樂的華貴身影。
    殘月攀上老鬆時,李白在破廟裏就著篝火烤野雉。腰間新沽的蘭陵美酒還未啟封,忽聞門外環佩叮咚。抬頭見一老道飄然而入,鶴氅上星河流轉,手中麈尾輕揚便拂去滿室煙塵。
    “居士欲以文章幹謁,何不將昆侖寫入賦中?”老道盤坐蒲團,目光如電直刺李白懷中錦緞,“驪山溫泉太液池,不過方寸之地。聖人這些年命人在終南山建了三百裏道觀,紫氣東來的牌坊都修到蓬萊閣去了。”
    李白手一抖,雉肉險些落入火堆。待要追問,老道已化作青煙消散,唯餘案上《南華真經》無風自動,停在“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那頁。
    他抓起酒葫蘆猛灌幾口,忽然抽出《明堂賦》撕得粉碎。篝火將殘稿上的“九重宮闕”字樣舔成灰蝶時,他蘸著朱砂在牆壁上寫下"大獵賦"三個狂草。
    待到他回頭看向老道消失的位置,隻得無奈的搖了搖頭,自己似乎有些著急了,居然也會見到心魔?
    五更鼓角響徹行營,李白伏在龍首渠畔掬水抹臉。
    水中倒映著三十五個春秋在他眉間刻下的溝壑,還有眼底躍動的火光。
    晨霧中傳來悠長號角,他知道這是聖人要登望仙台了。將昨夜寫就的素絹揣入懷中時,指尖觸到崔九的腰牌,忽然計上心頭。
    “崔待詔命我來獻新譜的《霓裳羽衣曲》。”他挺直脊梁對守帳衛士說道,在一襲青衫的襯托下,氣度似謫仙臨凡。
    趁侍衛愣神之際,他已閃入黃羅傘蓋之下。晨光刺破雲層那瞬,他看見九龍椅上那個身穿紫雲道袍的中年人——傳說中夜宴群仙的李隆基,此刻正把玩著鑲滿東海明珠的拂塵。
    “臣野人李白,偶得《大獵賦》一篇,願為陛下壽。”
    他長揖及地,袖中素絹如白練瀉出。翰林學士張垍麵露焦急之色,擋在了李白的身前,正要作勢嗬斥,卻見玄宗抬手製止,目光落在賦文開頭“吞八荒而飲河洛,駕六龍而馳昆侖“的字句上。
    李白的聲音在山穀間回響,驚起棲鳳岩上的白鶴。
    當他念到“列仙班於雲闕,會真宰於瑤台”時,玄宗忽然擊節而歌,腰間鏤刻《道德經》的玉玨與佩劍相撞,發出清越鳴響。群臣麵麵相覷,他們從未見過聖人在群臣麵前如此失態。
    “好個"示物周博"!”玄宗離座而起,玄色道靴踏碎階前白霜,“去歲朕命吳道子繪《八十七神仙卷》,要的就是這般包羅天地的氣象!李卿且看——”
    他解下七星劍擲給李白,“這劍穗上的明珠,是南詔王進獻的夜光璧,聽說置於東海,百裏波濤盡收眼底。”
    李白接劍的手微微發顫。劍柄纏著鮫綃,那顆鴿卵大的明珠裏,果然流轉著滄海月明的幻影。
    他忽然想起昨夜心魔說的“將昆侖寫入賦中”,此刻方悟其中玄機。
    聖人要的不是阿諛奉承,而是能裝下整個盛唐的胸襟氣度。
    日晷指向巳時,典儀官第三次催促起駕。李隆基卻命人在觀星台設下素宴,水晶盤中盛著終南山新采的鬆露與黃精。
    李白飲盡第七杯西域葡萄酒時,聽見聖人低聲吟誦他賦中結尾:“乘清氣兮禦陰陽,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齊光。”
    晨風吹動皇帝鬢角的白發,此刻他不再是九五之尊,倒像個渴慕飛升的煉氣士。
    離宮時,高力士捧著鎏金托盤追來,盤中放著的是疊得整整齊齊的黃金,卻不是翰林院的魚符。
    隻見這位被各位王公貴族私下稱之為二皇帝的權臣態度卑謙,聲音帶著歉意:
    “抱歉,陛下說了,李公子你的文采確實舉世無雙,但是因為種種原因,暫時還不可請您進宮為官。”
    李白看到,高力士捧著托盤的右手大拇指微微翹起,指向了那天空。
    原來,天上的神明為了幹涉他,居然做到了如此地步。
    他望向遠處正在收拾獵具的金吾衛,忽然想起那個抱著琵琶的伶人。
    什麽人間的頂尖強者,什麽天下的第一風流,不過也是身不由己罷了。
    晨霧散去,她站在卸妝的戲班中,素麵朝天,正在彈唱《清平調》。
    不知為何,這讓他想起峨眉山月的清輝,想起了安陸石室的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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