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朔風卷塵血旋舞,肥兒扶龍欲鯤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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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營州城頭的積雪泛著青灰,安祿山站在箭樓上,望著遠處驛道上漸漸清晰的馬車隊。
    他裹了裹身上的熊皮大氅,鼻尖呼出的白氣在鐵甲上凝成細霜。
    “使君,禦史台的人已到十裏亭。”親兵統領嚴莊壓低聲音,“按您吩咐,二十匹契丹戰馬都備好了。”
    安祿山摸了摸圓鼓鼓的肚腩,胡須上的冰碴簌簌掉落。
    他憑借驍勇善戰闖下的赫赫戰功,被朝廷授予他營州都督。
    他想起半月前那個雪夜,平盧軍斥候在潢水河畔截獲的契丹商隊。
    那些渾身刺青的蠻子到死都不明白,為何中原的將軍會對幾車鹿茸如此感興趣。
    “把地牢裏那個會說漢話的契丹王子帶上來。”
    他轉身時,鐵甲縫隙裏的金線在暮色中一閃,“今晚的酒宴,要讓他給禦史大人跳支舞。”
    都督府正堂已燃起十二座青銅燎爐。禦史李仁德剛解下狐裘,就被撲麵而來的熱氣熏得眯起眼。
    西域葡萄釀在夜光杯中泛著琥珀色,他抿了一口,忽然瞥見屏風後轉出個渾身血汙的蠻族少年。
    安祿山拍掌三聲,樂工突然奏起急促的羯鼓。那契丹王子踉蹌著起舞,腳鐐在地磚上拖出刺耳聲響。
    李仁德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顫——少年背上赫然烙著"營州官奴"四個篆字。
    “聽聞大人雅好胡旋舞。”
    安祿山舉起金樽,臉上的橫肉在燭火下泛著油光,繼續侃侃而談道:
    “這蠻子雖笨拙,倒也能解悶。”
    話音未落,那少年突然暴起,抄起案上割肉的匕首直撲禦史席。李仁德還未來得及驚呼,兩柄橫刀已交叉架在他頸前。
    護衛的刀鋒貼著契丹王子的喉結:“使君讓你跳舞,沒讓你說話。”
    鮮血濺上李仁德的錦袍時,安祿山正慢條斯理地啃著羊腿。
    他抹了把嘴上的油星,示意樂工繼續奏曲。
    後半夜,二十口包銅木箱抬進了禦史下榻的別院。
    李仁德打開最上麵那箱,整塊遼東野山參的須根還在滲著血珠,下麵鋪著整齊擺放的黃金。
    他想起宴席間安祿山看似無意的話:“塞外苦寒,倒是產些稀罕藥材。大人回京時,不妨給尊夫人帶些鹿胎膏。”
    反正應該與那些送出去的禮物無關,多半是安祿山日夜勞作的成果,他得到了李隆基的召見。
    臘月的西市結滿冰棱,安祿山踩著吱呀作響的積雪,仰頭望見朱雀門城樓上獵獵作響的龍旗。
    他特意換上粗布棉袍,腰間卻掛著李仁德贈的錯金魚袋。
    路過平康坊時,胡姬酒肆裏飄出龜茲樂調,讓他想起營州地牢裏那個至死都在詛咒的契丹王子。
    右相府的書房暖如春日。李林甫握著紫毫筆,在奏章上勾畫的動作像在雕刻玉器。
    安祿山撲通跪下時,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末將愚鈍,全仗相公栽培。”
    “營州的馬匹近來可肥壯?”李林甫沒抬眼,筆尖在“契丹犯邊”四字上頓了頓。
    安祿山膝行兩步,雙手呈上絹冊:“今秋新獲良駒三百,已著人送往相爺在隴右的別莊。”
    窗外忽然傳來孩童嬉鬧聲。
    李林甫的幼子抱著鎏金香球跑過廊下,安祿山猛地躍起,臃腫身軀竟如鷂子翻身,眨眼間已將那孩子護在懷中。
    香球落地迸裂,濺起的火星被他用袍袖盡數拂去。
    “好個胡兒!”
    李林甫終於露出笑意,“明日大朝會,聖人問起營州軍務,你可知如何應答?”
    “末將愚鈍,還請恩相指點。”
    安祿山態度謙卑,李林甫滿意的點了點頭,走到安祿山的身邊,輕聲交代了幾句。
    五更時分,含元殿前的銅鶴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安祿山伏在丹墀下,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與更漏混作一處。
    當那雙蹙金繡龍紋的皂靴停在眼前時,他忽然嚎啕大哭。
    “臣本營州牧羊奴,幸逢開元盛世……”
    安祿山涕淚沾濕了織錦地毯,玄宗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個胖將軍,說道:“聽聞卿能作胡旋舞?”
    殿中驟然響起羯鼓。
    安祿山旋轉時,玉佩金鎖叮當亂撞,活像個滾動的彩球。
    貴妃噗嗤笑出聲的刹那,他故意絆倒,將鑲玉蹀躞帶摔到禦案前。
    高力士正要嗬斥,卻見玄宗親自彎腰拾起:“好個憨直的邊將!”
    營州校場飄著鹽粒般的雪霰。
    安祿山端坐將台,看新募的幽州兵在朔風中操練陣型。
    嚴莊捧來熱酪漿時,他正用匕首削著一根人脛骨——那是上月嘩變的奚人酋長遺骸。
    “使君,範陽來的信使被契丹遊騎截殺了。”
    嚴莊話音未落,安祿山突然將骨笛擲向台下。
    一名步卒因踏錯鼓點,被當場鞭笞。血跡在雪地上蜿蜒如蛇,他舔了舔匕首上的奶漬:“把陣亡信使的首級送給史思明,就說本帥給他十日踏平契丹左帳。”
    暮色降臨時,中軍帳內點亮三十六盞牛角燈。
    安祿山摩挲著金吾衛剛送來的旌節,指尖掠過絲綢上“平盧節度使”五個織金小篆。
    帳外忽然傳來騷動,親兵押著個披頭散發的漢子進來,正是日間受罰的步卒。
    “聽說你在營中傳唱"燕山雪花大如席"?”
    安祿山饒有興致地打量顫抖的士卒,“接著唱啊,本帥給你擊節。”
    他抽出橫刀敲打案幾,刀刃上的舊血痕在燭火下忽明忽暗。
    當慘叫聲響起時,營州城頭的戍卒看見中軍帳的皮影戲:肥胖的將軍舉著人腿骨起舞,帳幕濺滿潑墨似的血跡。
    更夫敲響三更梆子時,十二具屍體已吊在轅門示眾,凍硬的腳掌上皆刺著“逃卒”二字。
    嚴莊呈上洛陽快馬送來的密報時,安祿山正在擦拭新得的金魚符。
    他瞥見“李林甫病篤”五字,突然將符節重重拍在案上:“傳令各營,即日起戰馬增喂雙倍草料。”
    “畢竟,本將的胃口還是挺大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帳外北風呼嘯,裹著雪粒撲打旌旗。那麵繡著“安”字的大纛在夜色中舒卷,宛如黑龍張爪。遠處契丹部落的篝火明滅不定,像散落雪原的點點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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