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辭舊迎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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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迎世子殿下回府。”
    才進王府走幾步,這句話李無痕已經聽了不下十次。而習以為常的公孫天行沒有任何回應,連微笑點頭都懶得做。在李無痕身後,公孫天行的王府扈從給他們送靈丹,以表示世子殿下對他們一年工作的感謝。
    由於接下來的流程李無痕不得跟隨,他被領至秋水山房靜候。
    王府規模十分巨大,相當於人間永寧的皇城紫極宮。居住在王府的皆為初代北曜天君公孫雲的嫡係後代,一脈相承從未發生變故,是公孫家族的正統掌權者。
    在這天,不單是嫡係成員回府過年,旁係每家也要派出一位代表赴宴。通常都是一家之主出席這種重要場合,也有被賦予厚望或深受寵愛的小輩前來赴宴。
    王府從大門、儀門、大廳、內廳、內三門、內儀門直到正堂,一路正門大開,朱紅燈籠高照。由現任北曜天君領頭,帶領家族子孫入宗祠祭拜。宗祠位居王府最北端,門樓兩柱有一對長聯:世守忠貞昭日月,鐵馬金戈傳英名;家傳韜略耀乾坤,麟閣雲台頌偉績。
    進入院中,素白靈石甬路,兩邊皆是盤龍玉柱。月台上設著青綠古銅鼎等器物,抱廈前上麵懸一塊金匾,寫的是“北辰拱極”。此乃太初天尊親書。兩邊一副對聯,乃天尊之後高帝禦筆,寫道是:忠誠天鑒遠,勳業四方平。
    入正殿,裏邊香燭輝煌,錦幛繡幕,懸著曆代天君遺像。北曜天君主祭,其他輩分高於天君者陪祭,其餘子弟分昭穆排班立定。獻爵,獻帛,捧香,展拜毯,守焚池,井然有序。青衣奏樂,三獻爵,拜興畢,焚帛奠酒,禮畢,樂止,退出。
    祭拜完祖宗,就該輪到公孫氏長者晚輩向天君獻禮,要在王府承運殿舉行儀式。路上,北曜天君私問天行道:“聽說你把中天域李氏公子納為己用,他現在何處?”
    天行答:“就在秋水山房等候兒臣。”
    “他雖是養子,但李相尚未與他恩斷義絕,切莫怠慢了他。”
    “兒臣明白。”
    天君歸座,族內長者領諸子弟上殿。先是長者,接著天行、天珣兄弟,然後晚輩按長幼挨次拜見獻禮。天君素愛神兵利器,於是其敬獻禮品刀、劍、弓、戟、斧、錘等法力深厚神器,皆是諸天兵器名家之作。禮畢,天君起身進裏間更衣,其餘方各散出,前往筵席地點嘉樂殿。
    離夜宴正式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公孫天行來到秋水山房帶上李無痕同去赴宴。
    “走了,你等會就站我後麵,想吃什麽我給你夾。”
    “王府的年夜飯,是咋樣的?”
    “和傳統宮廷宴席不同,它既沒歌舞,也沒獻藝。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吃吃飯,總結過去一年北天域事務,商議家族未來一年方略。從我記事起就是這樣。”
    “啊?這種場合你確定我能參加?”
    “這有什麽,又不是戰時會議。就算被反對勢力的諜子聽了去,也隻不過是提前通知而已。該執行的還是會執行,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他們有這閑功夫打探情報還不如當場殺幾個仙來得省事。”
    當公孫天行踏入嘉樂殿時,此地已經有很多仙了。世子殿下的到場勢必引來許多目光,讓李無痕這個外姓的惴惴不安。他有點想回藏書閣和豆子一起看書了。
    “李無痕,別低頭。”
    有了公孫天行這句話,李無痕立馬回過神來挺起胸膛正視前方。盡管有很多他沒法聽清的竊竊私語,有很多異樣目光,他依舊闊步朝前。
    李無痕繃著臉小聲道:“殿下,我這樣行不行?”
    “嗯,很可愛。”
    李無痕不自主驚叫一聲,隻是還未發出聲音,嘴巴就被公孫天行強行閉上。除去咬到了舌頭還有更糟的事。公孫天行身為世子,其席位就在王位左側。這就意味著李無痕再怎麽不想引起注意,他的站位始終會投來眾多目光。
    “那小子就是李無痕?”
    “對,很年輕呢。”
    “殿下為何要把他帶到王府?”
    “不懂,聽說殿下是答應天帝作為征妖主帥才將這小子從天牢裏換出來。”
    “征妖主帥?這事和陛下商量過沒有?”
    “看來這次打仗是要用我們的兵馬,明年有的忙了。”
    公孫天行對這些竊竊私語聽得一清二楚。他們的話題逐漸從李無痕為何跟在世子身旁的原因變成對年後征妖的議論,一個外姓毛頭小子顯然遠不如自家的兵馬重要。公孫天行很安心,至少目前還沒有拿李無痕來做文章的家夥出現。
    一聲鍾鳴後,眾仙起身站定。隻見那北曜天君與天妃一同從後殿出來,皆身著正紅底色十二道赤金雲紋袍服,腰間各係珠玉帶、冰蠶絲;天君頭頂七寶琉璃冠,天妃頭戴金塔蓮花冠,祥光熠熠,瑞靄繽紛。
    天君舉酒道:“今夕歲除,吾與諸位共辭舊歲。望爾等同心輔治,使天帝無勞神之憂,百姓無饑寒之苦,蒼生萬靈永膺多福。吾與諸位共飲此杯,以賀新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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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仙齊呼賀新元,即使是李無痕這種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也有資格一同飲酒。飲了此杯後,公孫氏眾仙落座,夜宴開始。先由公孫天行離座,向天君天妃敬酒。他隻身站在中堂,要父王母後麵陳這一年來的種種作為。從帶領天師府下凡助戰,領旨獨自鎮守天峻,協助人間朝廷治理北涼匪患,到後來天峻陷落,悉數陳述。
    “兒臣未能固守天峻使家族顏麵受損,深感慚愧。正因如此,兒臣自作主張奏請天帝任命兒臣為征妖主帥,一雪前恥。”
    天君道:“征妖一事吾會與天帝再議。天行,汝與猙血戰到底得勝而歸,揚我祖輩雄風,為父甚是欣慰。至於天峻失守一事,乃察地監失察在先,汝不必自責。”
    “謝父王寬慰。” 公孫天行頓了頓,又說:“還有一事,其實天峻一戰兒臣得以凱旋,李無痕功不可沒。若不是他在地底阻擋狐妖,兒臣恐怕凶多吉少。數日前李相因事務繁忙將李無痕托付與兒臣看管,還請父王肯準。”
    天君緩緩看向李無痕,那股凝視的威壓讓李無痕不由得心慌。
    “李無痕。汝本是罪員之子,後被李相收為義子,如今又要到我公孫氏門下。汝有何感想?”
    李無痕一時愣住,還是公孫天行暗中施法讓他醒神趕緊站到中堂。站在公孫天行身邊,看他脖頸上掛的冷汗,李無痕意識到接下來的回話對自己來說至關重要。
    “回稟天君,我…我感激不盡!”
    完了,我的嘴在說什麽。想了一堆好話到頭來隻說出這個嗎?羋旅?羋旅!救我救啊。李無痕你真是…唉,我真不想被這麽多目光注視啊。天君的眼睛瞪得好大,天妃也是,是在驚訝李天清竟然會養出來一個傻子嗎,要是平常殿下應該已經把我打飛了吧。好丟臉。殿下對不起,其實流浪也不錯,趕快把我掃地出門吧。
    天君微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汝秉性良直,忠勇雙全,若有吾兒悉心栽培,日後必成大才,吾兒也有所裨益。吾準此事。”
    公孫天行鬆了口氣,舉杯至眉,道:“兒臣謝父王恩準。謹以椒柏之酒,祝父王聖壽無疆,母後慈顏永駐。”
    接下來輪到二公子公孫天珣,作為公孫家族目前的實際掌權者,還未說話就已引來所有關注,連對世子殿下提不起多大興趣的長者們都洗耳恭聽。以往每年年夜,都是他來向天君匯報本家事務以及旁係各家表現,這將直接影響到來年各家在族內的地位以及分配到的資源。
    漫長又枯燥的匯報在公孫天珣的一字一句中流逝,一個龐大無比的巨獸在李無痕腦海中呈現出來。這隻巨獸的一呼一吸,一動一靜,都在向北天域宣誓著它為何能夠雄霸北天域萬年之久。
    本家手握七成兵馬,將近五百多個分家瓜分剩下的三成兵馬,即便如此數量也相當可觀。至於各類資源,毋庸置疑,本家掌控著所有資源的絕對分配權。公孫氏旁支各家能夠得到多少資源要看本家臉色,而那些在北天域有頭有臉的異姓家族不是與公孫氏聯姻就是直接或間接效忠於公孫氏本家或旁支。像這樣家國一體的龐然大物還有慕容氏和上官氏,在這種環境下誕生的叛軍終究是飛蛾撲火。
    李無痕聽得毛骨悚然,能在這裏坐著的仙,不管對天君多麽恭敬、卑微。隻要出了這王府,那便是讓小仙唯命是從的存在。
    “怕了?” 公孫天行輕聲道:“這就是真實的天界。你看李天清執掌大權,四大天君對他恭恭敬敬,但他也隻不過是上官氏的家仆而已。”
    李無痕說得更小聲:“那為何上官氏為尊?”
    “上官氏不僅是太初天尊後裔,還掌握著地界氣象、天眼。我們有這個能力,但無權使用。此外他們還掌控人間文脈、武運,都是當年蠱雕沒奪回去的氣運。”
    公孫天珣匯報完了這一年本家事務以及各分家的對家族的貢獻,雖然分配資源要到年後由天君親自決定,但場上已經出現了低落臉色。任你能在外姓麵前揚眉吐氣,若在家族內墊底,還是會被親戚們冷嘲熱諷。
    “父王,最近“天罡”活動愈發猖獗,不少小輩慘遭刺殺。兒臣建議抽調部分天兵加大天域監管力度,以絕後患。”
    “吾兒言之有理,可這天兵由誰來出?”
    “兒臣建議由丁等末流分家出兵,若情況進一步惡化,即刻蕩清賊寇。有功者,便可提升至丙等。”
    天君首肯,天珣敬酒。禮畢,退場。
    ……
    聖京的除夕要比天界任何一個城池仙境更加張燈結彩,其樂融融。不管在哪個角落,都能聽到震耳欲聾的鞭炮聲。
    皇帝貴為“天子”,從早上開始就要祭太廟、社稷。在儀式中,皇帝需著袞冕禮服,行三跪九叩之禮,獻玉帛、酒醴,誦讀祝文,祈求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再親筆寫下對天帝的祝福交予國師。由於國師遇刺,這項工作就交給下凡天仙接手。
    正午,皇帝設百官宴於元和殿,教坊司安排樂舞、大戲,君臣同席。禦膳房製作菜品多達百餘道,皆取自兩都十四洲經典菜品。臨近黃昏時,宮內禁軍扮演“驅疫神”,戴黃金四目麵具,持戈揚盾,擊鼓呼號,驅逐宮中“疫鬼”,有萬騎出宮門之景。入夜,宮內各處點亮高懸大紅燈籠。萬壽宮宮門前立起“天燈”和“萬壽燈”,燈上繪有神仙、花卉,綴以流蘇,徹夜通明。殿前燃巨燭,焚沉香。聖京護國寺、報國寺撞鍾一百零八聲,寓意驅除“百八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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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設守歲宴於萬壽宮,與皇後、嬪妃、宗親、皇子公主共聚一堂。皇帝向皇後、太子賜玉如意,向宗親賜金錁,嬪妃賜銀鐲,其餘皇子公主得壓歲錢。皇帝賜屠蘇酒,依長幼次序飲畢,宴間禁談政事,隻敘天倫。
    亥正時刻,皇帝離席,命太子代持守歲宴。
    他去了一趟詔獄,去見他的“當朝首輔”。
    新年舊歲交替之際,皇帝能從百忙之中抽出丁點時間親自去見罪臣,胸襟氣量屬實罕見。其實他明白,徐愷之能從老父親手中接過徐家扛起大梁,絕非屍位素餐之人。如果徐愷之真能效忠於朝廷,是他的一大幸事。
    獄中,飽受折辱的徐愷之見到了他無比想見的男人,第一反應不是震驚,而是深深的恐懼。他不明白,那個男人怎會在今夜駕臨此地。
    “罪臣,叩見皇上!”
    皇帝見這位昔日的外朝領袖,徐家的人中龍鳳,他曾痛恨不已的肉中尖刺,如今變成這般失魂落魄,誠惶誠恐的模樣。既不冷笑,也不譏諷,隻輕飄飄道了一句:“你受苦了。”
    皇帝見他低頭,於是接著說:“京城有妖,不僅殺我國師,你家人也慘遭毒手。”
    “什麽!” 徐愷之猛抬頭,卻想到仰麵視君這逾矩行徑,趕緊將頭按下。
    “徐府上下一百一十六人,僅剩徐令聞、徐令儀二人。妖物行凶時他們在太平樓。回府之後,因驚厥過度而昏迷,至今未醒。朕派了太醫日夜看護,你兒友人謝庚亭也守在他們身邊寸步不離。”
    心神尚未定,徐愷之隨即以頭搶地,道:“罪臣謝主隆恩!”
    “朕下密旨處決謝玄瑛之時,你有何感想?”
    徐愷之道:“罪臣認為他是罪有應得,也認為罪臣時日無多。”
    “你能這麽想,就說明你還有點良心。為魏臣,食魏祿,理當精忠報國。你這次因禍得福逃過一劫,朕也不好意思殺你了,希望你能記著朕說的話。”
    皇帝背過身去,走向煙火氣越來越濃重的出口。陰暗的石道裏回蕩著他的聲音:“傳朕口諭,徐愷之即刻官複原職,明日與百官一同上殿朝拜。”
    徐愷之感激涕零,高呼一聲“謝主隆恩”。
    出詔獄回宮,一路上龍飛鳳舞,火樹銀花,漫天煙火照亮歸家來路。很久沒有,不,是從未有過這種體驗。從記事起,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再後來,便是執掌天下的皇帝。可他何曾在除夕佳節,在這宮外,欣賞過千家萬戶的星火繁花?
    貴為國中君,亦為籠中雀。
    此時此刻,姚修能無比羨慕他那個走過半個天下的兒子,他一定見過許多真心實意的溫情時刻吧,結識過不少俠肝義膽之人吧,也一定明白老爹犯下了哪些過失吧。短暫羨慕過後,是無比惋惜。他給了他自由,可也奪走了他選擇如何過完後半生的權利。是非對錯,他已經不敢去想了。
    車駕駛入宮門,她從黑暗中現身。
    金刀護衛本能拔刀護駕,大太監輕鬆擺手表示無事。
    “你怎麽來了?”
    “趙丹青請葉尋喝年酒,趙英那一家子合家歡樂,隻剩下我單著咯。”
    “哈哈哈,那隻能是朕來陪你走一走了。”
    他們撇下眾人,唯有大太監緊隨其後。宮燈熒熒,映得雪地斑斕如霞。行至文和殿東暖閣,夢行雲磨墨,姚修能沾墨。他在黃絹上寫下新年吉語:願天下臣民永享升平之樂。
    “我決定了,既然文昌有靈根,那就讓他去天界。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文泰的命已經強行被我改了,我不忍心他的弟弟也重蹈覆轍。”
    姚修能看著飛向夜空的煙火,眼眶泛紅。孩兒年幼尚不能言語,就要天人永隔。此時此刻,站在這座雄偉大殿前的沒有什麽大魏皇帝,隻有一個傷心無奈的父親。
    夢行雲遞出一支玳瑁管紫毫,說道:“喏,有些年頭沒送禮了。”
    姚修能接過毛筆,有所欣喜,有所惘然。是有那麽幾年,在夢行雲客居聖京的那幾年裏,每逢辭舊迎新,她都會親自送來一件小禮。最開始他還覺得這是大妖向他示好的客套舉措,久而久之,這一件件小禮,比那些金玉錦繡還要珍重。
    夢行雲溫顏柔聲道:“新年將至,祝您萬事如意。”
    ……
    子時正,神武門城樓鳴放禮炮一百零八響,聲震聖京。皇帝攜皇後、子女來到萬壽宮前空地,同時點燃以杉木搭十丈高架,綴萬枚煙花的“煙火城”,幻出“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等火字圖案。
    此刻,夜空綻滿繁花。淩霄殿前,天帝命仙官持昊天鏡照徹四方天域。雷公電母擊鼓撥弦,奏萬象回春曲。春神攜花仙起舞弄袖,將春之氣運播撒至山河萬裏。
    歲至庚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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