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皇十九年七月十三日。
    東征的隋國軍隊返回大興後的第二日，一封八百裏加急軍報送往大興城——東突厥汗國的可汗都蘭與葉護伯脫所率藍突厥貴族四部在拔也古大戰。
    伯脫詐敗，將都蘭所率的阿史那和阿史德兩部共計四萬餘人引至京都庫倫今烏蘭巴托），與埋伏的西突厥葛邏祿部的伏軍大敗都蘭，都蘭在亂戰中被斬。
    大興城皇城內。
    太極宮的偏殿內，隋文帝將手中的軍報遞給下座的尚書左仆射高熲。
    高熲躬身接過。
    在座的文官除了尚書省高熲，門下省的納言蘇威、內史省的楊約、吏部尚書牛弘、兵部尚書柳述、戶部尚書張煚都在，武官則是左翊衛大將軍元旻、右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左武衛大將軍李徹、右武侯大將軍賀若弼。
    晉王楊廣自五原戰事後又折返回了浮圖城，漢王在大蘇吉受傷正在府中療傷。
    目前朝中的實權派有一個算一個，基本都被隋文帝叫來了這裏。
    等軍報從一眾人手中傳閱完，已是一刻過後。
    隋文帝手指輕叩案幾，沉聲道：“諸位愛卿都說一說，此事如何決斷。”
    此言一出，大家紛紛把目光投向了高熲，眼下尚書右仆射楊素還遠在浮圖城，高熲是百官之首，於情於理都應該他先發表意見。
    高熲年近六十，身體已是大不如前，發須皆白，身形清瘦。
    “陛下，此次東突厥汗國先是兵敗庫布齊，又遭此內亂，實力折損何止過半。臣以為當趁此良機一勞永逸，斃其功於一役。”
    高熲的話說完，整個偏殿內鴉雀無聲，眾人都在等候隋文帝的表態。
    出人意料的是隋文帝微閉著眼，一言不發，輕叩案幾的手指卻是不停，悶響仿佛敲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殿內的文武老臣，除了兵部尚書柳述，其它的都是和隋文帝一起出生入死打天下的，豈能不知道隋文帝的脾性？
    今日之事，若是不拿出個章程來，誰也別想走。
    幾息過後，眾人又將目光轉向了戶部尚書張煚。
    接著打突厥不是問題，關鍵是還是那個老掉牙的問題——錢糧。
    這次對突厥用兵，多虧了太子從晉陽各大世家征調的錢糧。
    若是再起戰事，難道再去征調一次？
    張煚自從三年前當了這個戶部尚書，一天福都沒有享過。
    天災、外族犯邊、平叛、瘟疫，他每天早上一進官署就大群人追在屁股後麵要錢要糧。
    地方上的官員還要好些，最起碼態度謙卑。但大興城內的官員卻是一個個牛皮哄哄，進門把內史省的詔令往桌上一扔就開始張嘴要錢要糧，要不到就耍橫。
    眼下見眾人都望向自己，張煚也隻能在心裏暗歎一聲晦氣，晃晃悠悠站起來，朝著隋文帝躬身一禮：“高尚書此言臣深以為然，但……但眼下未到秋糧收獲之際，若是四萬……不，若是三萬的規模的軍隊，臣想辦法，可以湊出錢糧。”
    人老精，鬼老靈這句話在張煚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百官之首的高尚書讚成攻打東突厥的殘部，他自然不能反對，上來先表明立場——我同意。
    接著話鋒一轉，戶部隻能負擔得起三萬規模的軍隊，你們這些牛皮哄哄的丘八看著辦，三萬人你們能打贏就打，打不贏就隻能怪你們沒本事。
    張煚話剛落音，在座的幾位大將牙滿口牙都要咬碎了，若不是隋文帝冷著個臉坐在上麵，這幾個大老粗早就跳起來破口大罵了。
    張煚說完也不等隋文帝說話，一屁股坐了下去，兩眼一閉，裝出一副沉思的樣子接著打盹。
    殿內又陷入了可怕的安靜。
    “兵部怎麽說？”
    隋文帝的聲音帶著些許吵啞。
    兵部尚書柳述正琢磨著，過會若是自己被問起應該當如何應對，就冷不丁被隋文帝點了名，不由慌亂起身。
    柳述以門蔭入仕，其父柳機曾任門下省納言，後迎娶隋文帝的第五女蘭陵公主為妻，麵對隋文帝這個老丈人，他是從內心裏打怵。
    他和張煚一樣，仕途多舛，自打當了這個兵部尚書以後，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去年三十萬大軍折戟遼東，到現在戰死將士的撫恤、血田都還沒有落實下去，又趕上突厥犯邊，各地的府兵使忙著四處征兵，天天上奏喊苦。
    眼下隋朝實行的是府兵製，軍士大多農時為民，戰時為兵，但是近幾年來，戰事不斷，有經驗的老卒越來越少，兵員的質量明顯開始下降。
    整個隋國群狼環伺，除了東、西突厥，南有林邑占城），真臘柬埔寨）；西南有濮部、昆明部；東北方高句麗、室韋諸部契丹、霫、奚等部；西北方有吐穀渾。
    這些國家或者部落往往是今日稱臣，明日便又變卦犯邊，整個隋國，除了拱衛中大興城的禁軍，地方府上的兵員十之八九皆不足。
    柳述這人平時仗恃隋文帝的寵愛，性格驕橫，行事張揚，在官場上樹敵眾多，不管是文官武官都是想著辦法擠兌他，兵部尚書一職也是幹的腦瓜生疼。
    但隋文帝已經發問，他又不能不答，隻得硬著頭皮起身。
    “臣以為，眼下都蘭身死京都庫倫，突厥內部各勢力之間短時間之內難以平靜，不如讓他們先互相掣肘，我方暫時按兵不動，等他們分出結果再決定也不遲……”
    柳述話還未落音，門下省的納言蘇威便出聲反對：“柳尚書此言不可取！”
    柳述眉頭微蹙，雖是心有不悅，卻是溫聲道：“蘇納言有何高見？”
    蘇威與高熲同歲，但容貌看上去卻是年輕很多，他為人謹慎，從不在朝中輕易樹敵，但剛才兵部尚書柳述之言過於輕率，他才出言反對。
    蘇威：“前些日子晉王傳回消息，京都庫倫的葛邏祿部三萬人馬，是受都蘭之妻古紮爾所邀。
    眼下之勢，伯脫亦是棋子，古紮爾身為東突厥可汗的可敦，連達頭都難以左右的部落卻能為她所用，此人野心非小，若是此時不破，日後恐養虎為患。”
    蘇威分析得入木三分，柳述無從反駁，又見隋文帝眸光半斂，深邃幽遠，隻得漲紅著臉悻悻坐回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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