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隸台官署內蕭邢心中對杜正玄暗讚不已。
    一手漂亮楷書隱隱有大家風範，田丁黃籍分門別類，整理得條理清晰。
    蕭邢隻是粗略地翻過卻不懂其中的門道，漢王更是大眼瞪小眼，拿著一本黃籍作思索狀，細瞧之下兩眼散光，明顯是心思不在其間。
    良久，蕭邢才放下手中黃冊問道：“杜司戶，為何不將奏疏呈錄事參軍事？”
    杜正玄苦笑道：“蕭別駕你可知汴州錄事為何人？”
    蕭邢臉皮微紅，歉意道：“本官初任司隸台，還不得而知？”
    “汴州錄事鄭遠壽，嫡出開封鄭氏，下官這奏疏寫了不下二十封，卻石沉大海，不到萬不得已，怎敢來京奏事？”
    “為何不去禦史台或者戶部……？”
    說到一半漢王才想起禦史台治書侍禦史鄭修正是這鄭遠壽的叔父，不由閉上了嘴。
    蕭邢端起何從事送的安陽窯青瓷茶杯，吹散了杯口的霧氣，借著喝茶的間隙瞟過杜正玄，笑著問道：“杜司戶為何肯定本官會替你交這奏疏？”
    杜正玄眼眶微紅，略帶怒意道：“下官在汴州便聽說蕭別駕以寒門入仕，想來也是曆經百姓之苦，下官便想來試一試的，若是不便，下官離去便是。”
    蕭邢聽他意有所指，不禁好奇問道：“莫非杜司戶是科考致仕？”
    “下官正是開皇十五年秀才科致仕。”
    蕭邢這才明白杜正玄為何來尋自己幫忙。兩人都是以平民身份致仕，目前在朝為官的除了蕭邢便隻有孝廉科入仕的殿內將軍劉炫。
    劉炫掌宮廷宿衛，對於這種事情自己是幫不上忙。
    杜正玄狀告的汴州總管韋師，為討好當地開封鄭氏、河東薛氏，將上等田列為荒疇，使均田製分配受阻，虛報戶數，加重百姓負擔，至使汴州這魚米之鄉百姓困苦不堪。
    目前朝堂的文武百官，或門蔭舉薦，或聯姻，形成了你在有我，我在有你的複雜局麵，關係盤根交錯。
    汴州總管韋師的叔父正是戶部侍郎韋衝，禮部尚書韋世康與他同宗同源。
    長史薛浚是刑部尚書薛胄的嫡長子。
    錄事鄭遠壽正是禦史台治書侍禦史鄭修的侄子……
    而杜正玄提到的開封鄭氏、河東薛氏正是五姓七望的中的兩支，在朝中任職的官員更是多如牛毛。
    蕭邢看著情緒激動的杜正玄心裏感歎，這人才華品性甚佳，隻是太過書生氣了些，這樣背著黃冊來京師告狀，與自投羅網又有何區別？
    漢王見蕭邢垂首沉思，以為是他懼怕這幾家在朝中的勢力，猛地一拍桌子怒道：“韋家這廝欺上瞞下，本王可不怕他。”說著指了指杜正玄，“你跟本王走，即刻帶你去麵聖。”
    說完拉著杜正玄便奪門而出，風風火火地消失在朱雀大街上。
    蕭邢本欲阻攔，轉念一想，漢王貴為親王，就算是惹惱了這幾家也不會有太大的麻煩，杜正玄來京師告狀這種事情可瞞一時，豈可瞞一世？
    此刻麵聖未嚐不是一種保護，畢竟如果今天告了禦狀明日便暴屍街頭，隋文帝豈能不惱怒？
    司隸台在宣陽坊有一處宅子，用來暫時安置重要的證人，外出執事返回大興也大多居住在此，位置僻靜，正好竇建德入了司隸台的官籍後也寄住在此處。
    蕭邢叫來竇建德，命他叫人去承天門等漢王出宮後，將杜正玄安置於宣陽坊，並命他這幾天看著點這主仆二人以防不測。
    竇建德從一個鄉下裏長跟著蕭邢一躍成了京官，正愁沒有事做，拍著胸脯保證萬無一失後，急急去承天門外候著漢王去了。
    蕭邢一直等到下值時也不見漢王和杜正玄回來，猜想定是等隋文帝召見不易，便徑直回了家。
    剛進院門便聞到香氣四溢，不由好奇。
    老章憨笑道：“主母說冬日宜食羊肉，便在後院中升炭火燒肉……”
    蕭邢嗬嗬一笑，心想：小桃紅這草原的生活習性隻怕是一時半會改不過來。
    來到後院，隻見院中一隻半熟的羊羔被烤得油光滴落，鹽、茱萸、花椒等調料均勻地撒在上麵，頗具幾分視覺美感。
    小桃紅見蕭邢回來，連忙端來洗漱溫水。
    今年入冬較往年稍早些，此時又近酉時三刻，蕭邢在外等了片刻便覺寒意襲身，正準備去往廂房披件衣服，卻聽得前院院門被人捶得咚咚作響。
    老章剛打開門，就見漢王和帶著一瘸一拐的來楷衝了進來。
    “民女小桃紅見過殿下。”
    小桃紅見漢王風風火火地進來，急忙行禮，漢王大咧咧地笑道：“免禮，免禮。”
    蕭邢心中一動，估計是杜正玄之事有了著落，臉上卻是麵不改色拱了拱手。
    漢王見蕭邢不鹹不淡的模樣，頓時失了耐心，湊近壓著嗓子道：“本王這次立了大功，父皇親口說的。”
    蕭邢瞥了漢王一眼，這孩子估計是從小被打大的，隋文帝一句輕飄飄地表揚都能讓他尾巴翹到天上去。
    “殿下威武，”蕭邢敷衍稱讚，目光轉向身後的來楷奇道：“你這又是為何？”
    來楷苦著臉，歎氣道：“還不是矯旨之事，陛下叫父親嚴加管教，我自然少不得一頓棍棒。今日才能下地行走，倒是沒想到我這被迫之人反而是下場最為淒慘……”
    三人正談笑間，小桃紅麻利地準備好碗筷。
    瞧見幾案上的除了碗筷空無一物，漢王一臉嫌棄道：“有肉無酒叫本王如何吃得下去？”
    蕭邢撇了撇了嘴苦笑道：“殿下，臣……臣都窮得快賣宅子了。”
    漢王這才想起來答應的五十吊錢不曾兌現，不禁老臉一紅，在身上摸了半天，摸出一枚三指寬的玉佩扔給蕭邢道：“本王……本王府上馬養得多了些，草料頗貴，這幾日囊中羞澀……”
    蕭邢不懂玉，裝模作樣地對著太陽瞧了瞧，輕歎一聲勉為其難地收入懷中。
    漢王大怒：“你這廝懂甚，這可是西域上好的貢品……”
    “真的？”
    “本王還能騙你不成？”
    蕭邢這才滿意點點頭，朝著月門外的老章喊道：“老章，將我書房裏的酒拿來！”
    漢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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