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巧兒入宮
字數:3831 加入書籤
正德二年正月十六,卯時的雪粒子還未停,乾清宮東側的尚工局已燃起十二盞羊角燈。王巧兒立在朱漆屏風前,望著鏡中女子——她褪去了慣常的青布棉裙,換上赤羅銷金比甲,裙裾上細密的火銃紋樣用金線繡成,每道槍管紋路都與她在廢窯廠畫的圖紙分毫不差。袖口處的螺旋紋膛線是劉娘娘特意叮囑繡的,銀線在雪光中泛著冷冽的光,像極了神銳銃的內膛。
「巧兒姑娘,該上妝了。」尚衣局女官捧著螺子黛靠近,指尖掠過她耳後的碎發,「娘娘說了,今日要見禮部諸公,妝容需得莊重些。」
王巧兒任由她在麵上敷粉,目光卻落在鏡中自己的鎖骨處。那裏有塊淡褐色胎記,形如鬆煙墨團,是幼年在陶窯旁被墨汁濺到的痕跡。此刻,女官正用胭脂水粉仔細遮蓋它,細膩的筆觸讓她想起祖父王禎用棉線擦活字的模樣——同樣的輕柔,同樣的專注,隻是目的不同。
「慢著。」環佩聲由遠及近,劉娘娘身著翟衣,赤金炮墜在晨光中如跳動的火焰。她揮手屏退女官,親自取過螺子黛,在王巧兒眼尾輕輕一勾:「巧兒姑娘這顆淚痣,倒像火銃準星。」
鏡中倒影重疊,王巧兒看見劉娘娘腕間的赤金鐲子,內側刻著極小的「工」字火漆印——那是用她改良的銅模鑄造的。「謝娘娘謬讚,」她垂眸福身,發間鐵錨發簪與劉娘娘的金鳳簪相觸,發出細碎的響,「民女粗手笨腳,哪及娘娘手巧?」
劉娘娘輕笑,替她插上累絲金鳳簪。金鳳口銜火銃,尾羽展開如炮管散熱紋,與鐵錨發簪並立,恰似錨與鳳在發間相生相克。「本宮瞧著,巧兒姑娘的手比誰都巧,」她用指尖撥弄王巧兒腕間的燙傷疤,「當年在豹房養活字,這雙手能讓銅字吸墨;如今鑄火器,又能讓鉛彈穿石。這樣的手,不該沾鐵屑,該握羊毫。」
王巧兒心中一凜,想起正德元年臘月初二那個雪夜,她在豹房用棉線給銅活字上油,朱厚照指尖觸過活字時的溫度。此刻劉娘娘的指尖同樣溫熱,卻帶著截然不同的意味。「娘娘過獎,」她輕聲道,「民女隻會做粗活,這羊毫……」
「熟能生巧。」劉娘娘打斷她,從妝奩中取出一枚鐵錨形銀墜,別在她衣襟上,「就像這錨鳳紋,初看是鳳在上,細看才知錨在底。巧兒姑娘這般聰明,豈會不懂?」
※※※
巳時三刻,陽光穿透雕花窗欞,在金磚上投下棱形光斑。王巧兒跟著劉娘娘走過長廊,裙裾掃過積雪時,繡著火銃的緞麵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像極了鐵錨墨莊賣鬆煙墨時竹勺與陶瓶的碰撞。路過禦花園太湖石,張忠的身影從樹後閃出,腰間素麵牛皮酒囊下露出一角鐵錨紋。
「姑娘,」他壓低聲音,目光避開她鬢間金鳳簪,「陛下讓卑職轉告,神銳銃的防雪火門蓋已按您說的用棉油養過七遍,隻是……」
「隻是銅料不足,對麽?」王巧兒停步,指尖撫過廊柱上的火銃浮雕——那是她昨夜指導工匠刻的,螺旋紋深度分毫不差。「告訴江指揮,用鐵錨會私藏的熟鐵,」她頓了頓,聲音更低,「就說……就說鬆煙墨能養銅,熟鐵也能養炮。」
張忠一怔,想起三年前在豹房,王巧兒用鬆煙墨養活字的場景。此刻她腕間的銅鈴鐺雖換成金鑲玉鐲,說話時的利落勁兒卻沒變。「卑職明白,」他低聲道,「姑娘入宮後,鐵錨會……」
「鐵錨會自會按規矩辦。」王巧兒打斷他,望向太液池的冰麵,遠處豹房傳來隱約的擊鼓聲,「你瞧這冰,看著結實,底下都是活水。」她轉身時,金鳳簪上的火銃墜子晃了晃,「就像匠人的心,凍不壞的。」
※※※
午時初,尚工局正堂。王巧兒跪在金磚上,聽著司禮監宣讀聖旨,掌心微微出汗。「王巧兒……」掌印太監的聲音拖得老長,「著即授尚工局女史,賜居永春齋,專司火器圖繪,從六品俸祿,賜穿赤羅銷金比甲……」
她叩首時,金鳳簪上的火銃墜子磕在磚上,發出清響。這聲音與祖父王禎的棗木拐杖叩擊書局門檻的「嗒嗒」聲重疊,讓她想起《匠作書》裏的話:「工者,天下之基,雖位卑而器尊。」
「起來吧。」劉娘娘伸手攙住她,袖口的錨鳳紋掃過她的鐵錨發簪,「從今往後,尚工局的銅料、匠人、圖紙,都由你說了算。」她頓了頓,目光落在王巧兒腕間的燙傷疤上,「但有一條——所有圖紙,須經本宮過目。」
王巧兒抬頭,撞上劉娘娘眼中的鋒芒。那目光像極了朱厚照看《天工開物》時的熾熱,卻多了幾分女子間的惺惺相惜。「民女遵旨,」她輕聲道,「不過圖紙上的螺旋紋,需用鬆煙墨才能顯影……」
「本宮已讓人送了徽墨去永春齋,」劉娘娘揮揮手,命人抬來木箱,「裏頭有景德鎮細瓷粉,給你做防燙手套。」箱子打開,鬆煙香混著龍涎味撲麵而來,「巧兒姑娘可知,這墨裏加了麝香?畫出來的圖紙,百年不腐。」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王巧兒指尖一顫。鬆煙墨的焦香中,她聞到一絲棉油味,那是祖父養活字時的味道。她忽然想起永春齋箱底的半塊牛皮膠,是祖父臨終前塞給她的,養了七年,至今帶著鬆煙香。「謝娘娘周全,」她福身道,「民女定當盡心。」
※※※
未時正,永春齋內。王巧兒獨坐在臨湖窗前,展開澄心堂紙,狼毫在硯台中蘸滿鬆煙墨。窗外的太液池結著薄冰,遠處豹房的擊鼓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工匠們搬運銅料的號子聲。她摸出鐵錨發簪,簪頭的「工」字與紙上的火漆印輪廓重疊,恍若祖父的魯班尺與她的銅角尺交疊。
「姑娘,該用午膳了。」宮女捧著金漆食盒進來,「這是尚食局新製的爐包,裏頭包著鬆仁碎。」
王巧兒搖頭,筆尖在紙上落下,先勾勒出火漆印的剖麵圖,又在「工」字中間點了個小點——那是爐甘石粉末的位置,能增強驗鉛靈敏度。她想起劉娘娘今早說的「錨鳳共生」,忽然在圖紙角落畫下一隻小鳳,鳳爪踩著鐵錨,尾羽化作螺旋紋膛線。
窗外忽然傳來炮聲——是豹房在試射新鑄的神銳炮。王巧兒抬頭,陽光穿過她的指尖,在圖紙上投下錨鳳交輝的影子。她想起朱厚照在豹房寫的「銅鐵需養,如養民心」,握筆的手更穩了。鬆煙墨在紙上暈開,她在圖紙末端簽下「巧兒」二字,墨痕未幹,卻已帶著匠人的溫度。
申時三刻,劉娘娘站在暖閣窗前,望著永春齋方向。宮女呈上王巧兒的午膳賬目:「姑娘隻喝了碗杏仁酪,用了三錢鬆煙墨。」
「知道了。」她望著太液池上的冰裂紋,想起王巧兒更衣時緊握鐵錨發簪的模樣。那發簪此刻應插在她發間,與金鳳簪相互映襯,如同匠人精神與皇權的合鑄。「傳旨尚工局,」她轉身撥弄火漆印模子,「從今日起,火器圖紙雙簽製——巧兒姑娘畫底圖,本宮蓋火漆印。」
宮女退下後,劉娘娘取出密報——張忠探得劉瑾在山西私設鑄銅坊,用「十」字廢銅鑄鏡。她冷笑一聲,將密報投入炭盆,火漆印在火苗中蜷曲成灰。永春齋的燈亮了,窗紙上映出王巧兒的剪影,她正垂首畫圖,鐵錨發簪與金鳳簪在燭火下交相輝映,恰似大明即將破曉的晨光。
雪又停了,月光灑在永春齋的窗欞上,將王巧兒的影子投在太液池冰麵。她握著狼毫的手起落不停,圖紙上的火銃漸漸成型,螺旋紋如流水般順暢。鐵錨發簪偶爾滑落,她便用齒間咬著發繩重新束起,發間鬆煙墨香混著女兒家的皂角味,在靜謐的殿內散開。
這一夜,永春齋的燭火未曾熄滅。當晨霧漫過紫禁城時,王巧兒終於擱筆,伸展酸痛的肩頸。案幾上,新畫的神銳銃圖紙旁,錨鳳交輝的小像栩栩如生。她摸出鐵錨發簪,簪頭「工」字在晨光中閃著微光,那是匠人的魂,亦是她在這深宮中的錨。
喜歡正德變法:撿到曆史學生的書包請大家收藏:()正德變法:撿到曆史學生的書包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