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鐵錨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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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二年二月十六,寅時的紫禁城籠罩在薄霧中,永春齋的燭火將熄未熄,王巧兒獨坐在妝台前,指尖撫過鏡中自己微腫的眼角。昨夜侍寢的細節如散墨般在記憶裏暈開,朱厚照袖口的龍紋擦過她鎖骨的胎記,像極了三年前他在豹房摸過的銅活字。她摸出鐵錨發簪,簪頭的「工」字沾著鬆煙墨,那是今早研磨圖紙時不小心蹭上的。
「姑娘,該用參湯了。」宮女掀開珠簾,聲音裏帶著不言而喻的默契。王巧兒搖頭,目光落在案幾上未完成的神銳銃改良圖——炮管內壁的螺旋紋旁,還畫著半隻未完成的錨鳳。她忽然想起祖父王禎臨終前的話:「鐵錨會的匠人,哪怕進了皇宮,也得把良心嵌在銅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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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也是這樣的寅時,十二歲的王巧兒蹲在廢窯廠的角落,看祖父用鬆煙墨在銅活字上畫紋路。老人的手比現在穩當得多,每一道筆畫都像鑄炮時的火漆印般清晰。「巧兒,」王禎忽然開口,往爐中添了塊鬆柴,「知道鐵錨會為啥叫這名兒?」
她搖搖頭,鼻尖縈繞著鬆煙與銅鏽的混合氣息。老人從懷裏掏出枚鐵錨形信物,在火光下晃了晃:「錨能鎮船,匠人能鎮國。咱鐵錨會的老祖宗,當年跟著成祖爺下西洋,用銅活字印《武經總要》,把火器方子傳遍七海。」
火苗照亮王禎腰間的魯班尺,尺頭刻著極小的「工」字,與她現在的鐵錨發簪如出一轍。「後來呢?」她湊近爐火,看祖父用棉線擦活字,動作與她如今擦炮管如出一轍。
「後來啊,」老人歎了口氣,往活字上抹了層棉油,「文官說「奇技淫巧」,把咱匠人當螻蟻。可你瞧這活字,」他舉起「火」字,在火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沒這玩意,《天工開物》能傳遍天下?沒咱匠人,陛下拿啥鑄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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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春齋的炭盆發出輕微的爆響,將巧兒拉回現實。她摸出藏在妝奩底的《匠作書》,扉頁上祖父的炭筆字依然清晰:「工者如錨,雖沉於淵,卻能定江海之波。」書頁間夾著半片火漆印,那是昨夜朱厚照所賜,邊緣刻著極小的錨紋——與鐵錨會信物分毫不差。
「姑娘在看什麽?」宮女的聲音突然響起,嚇得她急忙合上書。巧兒抬頭,見鏡中女子鬢發散亂,金鳳簪歪在一邊,哪還有半分白日裏尚工女史的端莊?她忽然想起昨夜朱厚照的低語:「朕要讓匠人站在光裏。」那聲音與祖父的「工者鎮國」重疊,讓她分不清是夢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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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元年臘月廿八,鐵錨墨莊打烊後,王禎將孫女叫到後堂。老人從牆縫裏取出個油紙包,裏麵是《天工開物·鑄炮篇》的殘頁,紙角焦黑,顯然經曆過火場。「巧兒,」他將殘頁塞進她衣襟,「明日隨爺爺進豹房,咱爺倆要讓陛下瞧瞧,匠人能鑄活字,也能鑄炮。」
那時的巧兒不懂,為何祖父說起「陛下」時,眼中會有火苗。她隻記得豹房的爐火很旺,朱厚照穿著尋常錦衣,蹲在他們身邊看活字上油,袖口露出半卷《天工開物》,書頁邊緣寫滿朱批。「這鬆煙墨,」皇帝忽然開口,「能用來鑄炮麽?」
王禎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震得爐灰直掉:「陛下可知,咱匠人眼裏,墨是墨,銅也是墨。鬆煙能養字,亦能養炮管。」他用魯班尺敲了敲活字,「就像這銅字,得用棉油養七日,炮管也得用棉油養,養出銅性,才扛得住火藥炸。」
朱厚照眼中亮起的光,巧兒至今記得。那光與祖父看熔爐時的光如此相似,讓她忽然明白,鐵錨會等了百年的「明主」,或許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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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春齋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喊聲裏帶著京腔的滄桑。巧兒起身走到窗前,見遠處豹房的燈火依舊亮著,像極了廢窯廠的長明爐。她摸出鐵錨發簪,就著月光細看,簪頭不知何時多了道細紋,像極了祖父臨終前咳血在活字上的痕跡。
「祖父,」她對著月亮輕聲道,「巧兒沒給您丟臉。鐵錨會的火漆印,如今蓋在神銳銃上,蓋在皇宮裏。」淚水忽然模糊視線,她急忙用袖口擦去,卻蹭花了臉上的胭脂,露出底下淡褐色的胎記。
窗外忽然飄來細雪,落在她發間,與當年鐵錨墨莊的雪一模一樣。巧兒摸出《匠作書》,在空白頁落下一行小字:「正月十七,錨鳳初成,火器改良七處,待驗。」字跡力透紙背,末筆拖出的勾劃,竟與朱厚照在豹房的批注如出一轍。
炭盆徹底熄了,永春齋陷入黑暗。巧兒卻不覺得冷,她摸著腰間的銅鈴鐺,裏麵藏著鐵錨會最新的暗號。祖父說過,匠人的心像鬆煙墨,越磨越亮。她摸出火折,點燃案幾上的蠟燭,重新攤開神銳銃圖紙,筆尖在螺旋紋旁畫下鐵錨——這一次,錨上纏繞著鳳凰的尾羽。
雪越下越大,巧兒卻越畫越穩。她知道,在這深宮中,她既是王巧兒,也是鐵錨會的「錨娘」。當晨霧漫過紫禁城時,她終於畫完最後一筆,窗外的雪光映得圖紙發亮,那上麵的錨鳳紋,恰似祖父的鐵錨與陛下的火德,在這冰雪世界裏,共同鑄著大明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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