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番外二蘭芳商站

字數:2315   加入書籤

A+A-


    正德十年六月十五,南洋蘭芳的太陽像塊燒紅的鍛鐵,炙烤著「鎮海號」甲板。總兵官陳海望著岸上成片的油棕林,右耳後的刀疤突然發癢——那是正德八年舊港海戰留下的紀念,當時他正是靠著歸民商站的神銳銃齊射,才從佛郎機人的火繩槍下撿回一條命。如今商站的蔗糖坊與油棕園已投產兩年,可岸上的土王部族仍像未馴化的野獸,隔三差五便揮舞著木矛衝向籬笆牆。
    「李主事,榨糖工坊的出糖率測過了?」「回總兵,新榨的棕櫚糖霜含水率降至三成,比去年高了五個點。」歸民商站主事李岩擦著汗,手中的《南洋匠作黃冊》被海風翻開,露出夾在裏麵的油棕葉標本,「隻是土王又領著族人跪在淡水溪邊,說咱們的榨糖廢水汙染了水源……」
    陳海摸了摸腰間的「南洋商衛」腰牌,青銅上的「工」字被海水浸得發綠。他想起朱厚照密旨裏的「以技控夷」四字,卻在看到遠處土王赤膊的身影時皺緊眉頭——對方仍用棕櫚葉遮體,卻不知從何處弄來幾杆佛郎機舊火繩槍,雖已鏽跡斑斑,卻仍是麻煩。「加固蔗糖坊的鋼板圍牆!」他轉頭喝道,「商衛第三隊,帶兩壇蔗糖去交涉,記住——別讓他們靠近蒸餾塔。」
    戌時,蔗糖坊裏響起潮州鐵製齒輪轉動的轟鳴。張二錘蹲在榨糖機旁,用烏梅汁擦拭著傳動齒輪。父親臨終前塞給他的鹿皮手套已經磨破,露出裏麵浸過醋液的麻布——這是他改良的防腐蝕手套,比《工器要覽》上寫的馬尾襯裏耐用三倍。遠處傳來原住民的呼號,幾個膚色黝黑的孩童躲在油棕樹後,朝這邊投擲土塊——三天前,他們用石刀割斷了油棕園的灌溉麻繩。
    「二錘,搭把手!」工友遞來油棕果串,「按《農工百問》說的,果穗與石灰三比一混蒸。」張二錘接過果串,聞見焦甜裏混著棕櫚油的辛味。蒸鍋中騰起白汽,他湊近觀察,忽見水汽中閃過父親咳血的臉,驚得後退半步——父親就是在山東匠籍營死於鉛毒,臨終前塞給他一柄小算盤。
    「怎麽了?」「沒……見白則糖成,快加炭!」他慌忙撥動風箱,看著蒸汽中泛起的紫芒,想起父親說過,這顏色像極了山東老家的霜糖。可現在,他再也回不去了,因為他的匠籍黃冊上蓋著「永不還鄉」的火漆印,黃冊裏的積分記錄顯示,他還需再攢夠二百九十分才能脫籍——這些數字,每月由李主事用算盤核算,每年隨《南洋匠作黃冊》報送朝廷備案。
    子時,工坊宿舍裏。張二錘摸著懷裏的《農工百問》,「油棕防鉛栽培法」赫然在目。同屋的老匠戶突然咳嗽起來,咳出的痰裏帶著血絲:「二錘,你說土王為啥總盯著咱的油棕?」「他們拿來塗油木矛,說是能驅邪。」他摸了摸腰間的算盤,竹製算珠被磨得發亮,「可咱的棕櫚油能煉鉛,他們不懂。」
    老匠戶突然抓住他的手,指甲縫裏嵌著蔗糖晶:「佛郎機人雖走了,土王眼饞咱的鐵器……」話音未落,外頭傳來喊叫聲。張二錘衝出去,隻見土王的部族舉著火把衝向蔗糖坊,火光照亮他們臉上用棕櫚油繪的蒼狼圖騰——那是原生態的敬畏符號,與明廷織錦裏的「蒼狼回頭」毫無關聯。
    「商衛結陣!」陳海的聲音穿透夜幕,十六名商衛隊員迅速列陣,神銳銃的螺旋紋槍管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土王的戰士揮舞著塗滿棕櫚油的木矛衝來,腳步慌亂卻喊聲震天。張二錘聽見商衛的第一波齊射響起,鉛彈擦過一名戰士的肩膀,對方竟以為是「神火」,嚇得跪地叩拜。
    變故突生:一名商衛腳下的蔗糖殘渣被火把引燃,火焰順著木柴堆蔓延,眼看要燒到儲糖罐。陳海揮刀砍斷燃燒的木梁,卻在火光中看見土王部族拖走了一名受傷的商衛——對方腰間的算盤掉在地上,算珠散落一地,竟被土王撿起來,對著月光反複端詳。
    寅時,火終於滅了。張二錘坐在焦黑的榨糖機前,看著滿地狼藉。李岩捧著燒焦的《農工百問》走來:「土王說,隻要咱們退出油棕園,就送咱們三十筐椰子。」張二錘沉默片刻,摸出懷裏的算盤——父親留下的算珠仍在,映著遠處土王營地的篝火,像極了原住民祭祀時的燭火。
    陳海走來,手裏攥著從戰場撿回的算盤:「他們搶走了傷兵的腰牌,算盤卻扔在溪邊。」算盤內側刻著「山東匠籍」字樣,算珠縫隙裏還卡著半片黃冊紙頁。兩人對視一眼,忽然意識到:土王部族根本不知算盤的奧秘,他們要的不過是淡水與林地,而明廷的技術恐懼,不過是自己心中的魔障。
    晨霧中,商衛隊員開始修繕圍牆。李岩翻開新的《南洋匠作黃冊》,每十年黃冊更新需經考工院用印,破損黃冊需赴工部換領。他用算盤撥弄著張二錘的積分:「二錘,你改良的防腐蝕手套,考工院批了「能工等」技術認證,加五十分。」張二錘接過算盤,指尖撫過算珠,忽然笑了,笑聲裏帶著苦澀:在這片土地上,算盤的加減乘除與黃冊的墨字朱批,比神銳銃的轟鳴更能決定匠人的命運——而他這樣的匠人,終究是明廷楔入南洋的一枚鐵釘,既是拓荒者,也是望鄉人。
    喜歡正德變法:撿到曆史學生的書包請大家收藏:()正德變法:撿到曆史學生的書包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