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誌東來自江蘇，年逾五十，十多年前才來西北 c 市。彼時，正值其人生盛年，激情滿懷，夢想盈心，仿若整個世界皆待其征服。
    初至 c 市初，他似一隻振翅欲飛的雄鷹，意氣風發，銳不可當。雖為外地人，於這片陌生之地人脈根基淺薄，然憑其手中那張熠熠生輝的工民建中級工程師頭銜，以及背後那能左右當地局勢之神秘關係，他仿若手握無往不利之利器。
    盡管在當地孤身一人，但他卻仍然混的風生雲起，巧妙利用背後的關係，精心編織著屬於自己的事業網絡。別人費盡心機抓不到手的項目，他都能夠輕而易舉舉手可得。獲取工程後，有的將其掛靠在其他具備資質的公司名下，抽利分成吃些過水麵。有的拉幾個合夥人自己親自組織施工。
    在隨後的數年中，他很快在c市建築圈子有了名氣，且積累了相當的財富。依他所言，千八百萬對他而言，不過是信手拈來。一時間，錢誌東有了“錢半城”的名號，意思是c市的房產建築工程一半都與他有關，也有說他小道消息靈通之意。
    利用關係承攬工程這種現象，在那些年的 c 市乃至全國都大同小異、司空見慣，不足為奇。即使今日，那個風雲雲起的老板後麵沒有幾個幕後的站台者。
    後來，錢誌東突然就在c市的建築行業銷聲匿跡了。知道內情的人說，“錢半城”的後台調走了，也有人說兩人鬧翻了，還有人說關係出事了，但都是沒有確鑿事實的流言，雖說無風不起浪，凡事總有緣由事，但無結果的傳說也隻能是個說法。總之是錢誌東手裏再也沒有那些利潤豐厚、招人眼熱的項目了。
    但錢誌東依然留守在 c 市：尚未完工的工程需要繼續推進，未決算的、未結清尾款的工程還要繼續等等。按他本人說法，老了，幹不動了，還有好幾千萬走在路上呢。
    但錢誌東掛在嘴上的表哥再也不提了，這先是事實。以前，每逢說到一些敏感事項，錢誌東總會說一句：“我表哥……”然後象征性的打一下自己的嘴，然後把要說的話換一種說法，與他相熟的人都知道他這個習慣。但表哥具體是誰卻是個謎團：c市大大小小的權貴們籍貫、經曆似乎都與錢誌東他們那個地方無關。於是就很神秘，因為神秘又更顯能量。
    其實，關係這種東西頗為微妙，尤其是與利益緊密相連的時候，利益都是相互的，人走茶不涼的前提是拴在一條繩上，這便是現實。當然，曾經拴在一根繩上的，也可能不拴了，要麽繩太細，螞蚱長大了，要麽，繩太粗，不需要小螞蚱了。
    後來的錢誌東除了追討欠款就是打官司，也就不再如先前那麽風光無限了。
    再後來，錢誌東就自己開了個特產門店，把c市的特產賣出去，也把外地的特產倒進來。門店裏倒是擺了些各種特產，但更顯眼的用老船木做的二米長的茶台，門麵進出的人不多，除了老趙之類的閑人，就是追要欠款的，客人卻是沒幾個。
    錢誌東有些話嘮。不管是什麽場合，隻要一打開話匣子，總會喋喋不休地指點江山。天文地理，上下五千年，縱橫八萬裏，無所不知。隻要他在的場合，總是他在高調闊論。好比電視上看體育節日，不管鏡頭在那，聲音總是解說員的。
    老趙就是這個時候和錢誌東認識的。
    和錢誌東隻是喝茶。飯局絕大多數的時候老趙是不去參加的，老趙的理由是早些年喝廢了，腸胃心肝都出了毛病。實在推辭不了去一次，老趙總會不動聲色的找個機會，用另外的方式換回去。
    不知不覺兩人的話就多了，大部分時候要麽打個電話要麽喝一陣茶，聊天也無非是扯些漫無邊際的閑事，聽錢誌東吹牛，從山頂洞人幾個人住一起到昨天晚上那個當權者的褲衩子丟在小三家之類的事錢誌東都一清二楚，隻要一開口，總能說上好幾個小時……
    老趙的態度是你半真半假姑且一說，我有一搭沒一搭姑且一聽，反正兩人沒有利益關係，反正吹牛不出人命與法律無關。當然，也有打發時光的意思。
    去年，老趙去了q市，兩個人電話聯係還是不少，主要是錢誌東主動打。當然，大多的時候，也是錢誌東滔滔不絕的說老趙三心二意的聽。
    老趙回來前，錢誌東打電話問老趙的行程：“你快回來吧，你不在我都寂寞死了。外孫嗎你管那麽多幹嗎，孩子還是要父母自帶的。快點回來呀，回來了請你吃羊肉，泡妞也行，據說來了幾個歐妞，可正點了。……”
    但老趙回來的突然，錢誌東並不知曉，所以錢誌東打電話的時候，一聽老趙回來了，錢誌東就開始匯報自已的情況：官司打贏了要不來錢，然後就是抱怨，對方耍賴皮，律師隻認錢，法院不公正、政府無誠信……總之是不如他意的事他都報怨。
    這也是錢誌東一慣的說法。
    但今天老趙卻不想聽，一來身體不適，二來心情不好，三是外麵太冷，總之是不太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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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錢誌東卻不管這些，隻是自顧自說。老趙就無奈，掛了電話又不禮貌，實在忍不住就說：“現在有點事，等一會給你回話。”
    錢誌東不但沒有結束的意思，反而更來勁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一個退休老漢大晚上的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是不是老情人纏住不放了，要不要我去幫忙………”
    老趙就直接掛了電話。
    可這麵掛的快，那麵撥的更快。老趙無奈，幹脆開了微信視頻，老趙的意思是我在外麵，可錢誌東卻說：“還真鑽小樹林去了，讓我看看你的情況。”老趙沒言語，直接把鏡頭對準了醫院大樓上霓虹燈：“有急事。”
    錢誌東這才說：“江湖救急呀，老趙哥，我他媽吃了一周泡麵了，弄點錢應應急。”老趙沒來得及，手機自動關機了，硬生生讓錢誌東打沒電了。
    錢誌東借錢的事好幾年前就有過。老趙回複的也巧妙，錢誌東開口的次日，老趙就拿著信用卡去了：“這個卡有五萬的額度，我用了三萬，還能刷點，你看？”
    錢誌東就揶揄老趙：“國企高管幾十年了，怎麽不弄個千八百萬的，還用這個。”卡倒是沒涮，但再沒說過借錢的事。
    前幾回電話中早有這個意思了，可沒有今天這麽直接，看來趙誌東是真急了，可這錢又如何借呢。
    回到病房的老趙，給手機充上電，一開機，叮叮當當的就是微信信息聲，老趙也沒有看，而是把視頻又給錢誌東發了過去，一接通就把音量調到靜音，然後轉著手機讓看了一圈就掛了，再回信息：“病房裏，手機充電中。”也不關機，就睡了。
    當然，隻是閉著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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