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胡餅與炊餅:舌尖上的主權爭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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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麻炙香誘人涎,炊餅溫厚誰人憐?武大悶聲挑擔去,卻聞稚子唱番言。”
    陽穀縣晨霧裏的麵香
    北宋政和年間,陽穀縣的炊煙總裹著麥麵香。武大郎的炊餅擔子每日卯時準時出現在紫石街口,麵案上擺著祖傳的棗木模具——圓如滿月的是“團圓餅”,三瓣蓮花的是“清白餅”。最絕的是那籠屜裏的火候:鬆針墊底,竹篾為蓋,武大郎閉著眼都能掐準時辰。街坊都說:“武大的炊餅揭籠時,城隍爺都饞得咽口水!”
    這年驚蟄,街對麵忽支起個胡餅攤子。回鶻商人阿卜杜拉架起饢坑,把麵團甩得啪啪響,胡麻混著羊油香竄得滿街都是。他扯著嗓子喊:“西域饢餅,三日不硬!比那軟塌塌的炊餅強百倍!”更損的是,他教孩童拍手唱:“炊餅軟,胡餅硬,漢子當吃剛強餅!”
    麵案上的刀光劍影
    武大郎起初憨笑以對。他掀開籠屜白氣,捧著炊餅道:“剛出籠的軟和,老人家咬得動。”可不出十日,情勢陡轉。賣脆梨的鄆哥兒都不來賒炊餅了,說是“胡餅夾肉耐饑”;連賣花茶的徐婆子都勸:“大郎啊,改烤胡餅吧,如今後生都愛那焦脆勁兒!”
    某夜收攤,武大郎盯著祖傳的棗木模具發呆。想起爹爹臨終托付:“炊餅要蓬如雲、軟如棉,因著‘食軟性溫,養中和之氣’。那胡餅……”他掰開阿卜杜拉送的樣品,碎渣簌簌直落,“硬得能崩牙,哪是養人的吃食?”
    麥香中的山河變色
    武大郎終究拗不過生意冷清,咬牙盤下個二手饢坑。頭個月,紫石街飄起炊餅混胡餅的怪香。他按西域方子和麵,摻了胡麻與鹽巴,烤出的餅硬如盾牌。阿卜杜拉來“指點”時大笑:“對嘍!麵團要往死裏摔,摔出男兒血性!”
    災殃始於臘八祭灶。往年此日,家家戶戶買武大的糖心炊餅上供,說是“杜康造酒,武家造餅,灶王爺就愛這口軟和”。今歲卻見胡餅攤前大排長龍——阿卜杜拉給胡餅刻上波斯紋樣,說是“火神饢餅,上天言好事更靈驗”。更讓武大郎心寒的是,自家小兒竟將祭灶炊餅扔給野狗:“爹,這軟餅粘牙,我要吃胡麻餅!”
    麵魂裏的千年經絡
    這日大雪封街,武大郎蹲在饢坑前取暖。忽聽身後竹杖點地聲,竟是城北退隱的禦廚周老爺子。老人拈起塊胡餅端詳,嗤笑道:“麥粉本是地母肉,胡麻卻是貪狼星——你道西域人為何嗜硬餅?”他掰開武家祖傳的炊餅,“你看這蜂窩細密如星鬥,是讓麥香慢慢醒發,暗合‘天地氤氳,萬物化醇’的至理。那胡餅用死麵急火,吃多了燥氣傷肝呐!”
    武大郎如遭雷擊。想起這些年的變故:婚嫁喜餅改用胡餅,說是“硬餅象征情比金堅”;清明掃墓供品棄了炊餅,換作刻經胡餅;連小兒開蒙禮,都有人送“識字胡餅”——麵食成了篡改禮俗的楔子,而自己竟做了釘楔人。
    炊煙裏的醒世錄
    周老爺子從懷中掏出半卷《齊民要術》,翻到“餅法篇”指點:“‘作餅餌,以微火慢炙’,賈思勰先生早寫透了。胡餅用猛火,是要人急食暴飲,壞了‘食不語’的規矩。”又摸出個銅錢大的炊餅,“這是武德年間的‘含香餅’,含在舌底能生津——你祖上的手藝,本有藥膳之功啊!”
    三更天,武大郎砸了饢坑。他重蒸一籠“三才餅”——天層撒芝麻,地層嵌紅棗,中間留著雪白麵芯。蒸籠揭開時,周老爺子擊掌讚道:“這才是‘天地人’三才俱全!”次日,武大郎在擔頭掛出布幡:“本店隻用魯西麥,三日一醒老麵肥”。
    舌尖上的破陣槍
    這場餅戰,戳破了文化木馬的畫皮。阿卜杜拉的毒計藏於三處:
    其一“口感殖民”——用刺激味覺顛覆飲食審美,如同以刀劍換玉帛;
    其二“符號侵襲”——將日常飲食嫁接異域信仰,好比給清泉注濁流;
    其三“代際斷根”——讓孩童不識麥香隻認胡麻,恰似斷文化血脈。
    但華夏食道早有後招。《禮記》雲“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這“欲”字不是放縱,是天道人倫。武大郎終悟得:對付文化木馬,當學揉麵術——胡麻可添香,但麵芯必須是老麵肥;正如西域饢坑能借火,可那“三蒸三醒”的慢功夫,才是養人之道的根本!
    三年後胡商卷攤西去,留下滿城崩牙的頑童。武大郎在灶前教子和麵,小兒指著胡麻問:“爹,添些不是更香?”武大郎將老麵肥埋入新麥團:“你瞧這麵筋——”扯開的麵團拉出千絲萬縷,“胡麻再香,串不起麵魂。就像你娘納的千層底,任他西域皮靴再亮,走不出中國人的正道。”
    紫石街的炊煙混著麥香升騰,有人聽見新童謠在飄:“胡餅硬,炊餅軟,老祖宗的脾胃自己管;西域風,漢家煙,吃進肚裏要分個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