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這算表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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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終於有驚無險地通過了那條死亡石梁,抵達了相對安全一些的高處區域——一個被巨大冷卻熔岩穹窿遮蔽的凹陷處。
    這裏雖然依舊灼熱難當,但沒有了直射的熔岩輻射和落石威脅。
    剛踏入這處臨時避難所,方奕的身體猛地一晃,再也支撐不住,靠著冰冷的岩壁緩緩滑坐在地。他緊咬著牙關,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如同小溪般流淌下來,臉色蒼白得嚇人。
    他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左肋下方,指縫間滲出暗紅色的血跡,染紅了黑色的背心。
    “方奕!”我立刻蹲下身。
    “藥……在我……左邊口袋……”
    方奕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他額角的冷汗大顆大顆地滾落,身體因為劇痛而微微顫抖。
    我立刻伸手探入他戰術背心左側的口袋。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的金屬小盒。
    拿出來,是一個密封的、隻有拇指大小的金屬藥盒。
    裏麵是兩粒深藍色的膠囊——強效鎮痛和抗輻射的應急藥物。
    “水……”舒遊虛弱的聲音傳來,他勉強支撐著,遞過來一個癟了大半的皮質水囊。
    他自己和江知返的狀態也極其糟糕,急需水分。
    我接過水囊,擰開蓋子。
    然後,小心翼翼地托起方奕的頭,將一粒膠囊喂進他嘴裏,再將水囊湊到他幹裂的唇邊。
    方奕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就著水將膠囊咽了下去。
    他閉著眼,濃密的睫毛因為劇痛而微微顫抖,汗水浸濕了鬢角。
    褪去了殺伐果斷的冰冷外殼,此刻的他,脆弱得讓人心驚。
    喂完藥,我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拿出隨身攜帶的副本中獲取的還算幹淨的布條,蘸了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臉頰、脖頸上混合著血汙和灰燼的汗漬。
    動作盡量輕柔,如同對待最精密的儀器。
    方奕的身體僵硬了一瞬。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總是銳利如鷹隼的眸子,此刻因為劇痛和藥物的作用,顯得有些渙散和迷蒙,卻依舊深邃得如同寒潭。
    他就這樣直直地看著我,沒有阻止我的動作,也沒有說話。
    岩洞內陷入一種奇異的寂靜。
    隻有外麵熔岩河的咆哮、火山低沉的轟鳴,以及江知返偶爾難受的呻吟。
    舒遊靠在另一邊岩壁,閉目休息,透支過度。陳晨沉默地守在洞口警戒,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將空間留給了我們。
    “為什麽?”
    方奕的聲音很低,帶著藥效上湧的沙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
    他看著我的眼睛,仿佛想從裏麵找出答案,“在石梁上……你差點掉下去。”
    我擦拭他頸側的手微微一頓。
    為什麽?
    那一刻的本能反應,超越了所有理性的計算。
    是源於失憶前殘留的、對他的特殊情感?還是僅僅因為他是此刻並肩作戰、不可或缺的隊友?
    “本能。”
    我最終給出了一個模糊的答案,避開了他探究的目光,繼續專注於擦拭的動作。
    布條擦過他鎖骨上方一道陳舊的疤痕,我的指尖能感受到他皮膚下脈搏的跳動,強勁而灼熱。
    方奕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藥效發作,已經昏睡過去。
    “……我以前……從不信這些。”
    他忽然開口,聲音低得像是在囈語,目光投向岩洞頂部嶙峋的陰影。
    “隊友,信任……都是拖累,是弱點。一個人……才能活下去。”
    他的話語斷斷續續,帶著藥物作用下的鬆懈,也帶著一種深埋已久的疲憊。
    “直到……”他的目光緩緩轉回到我臉上,那深邃的眼底,翻湧著複雜難明的情緒,痛苦、掙紮,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小心翼翼的希冀?
    “……遇到你。”
    “牽機”……那根絲線……第一次在喪屍群中絆倒怪物……在精神汙染的幻境中分析出謎題……在吞噬者麵前撕開致命的破綻……在剛才的石梁上……將他從死亡邊緣拉回……
    每一次,都精準地出現在他需要的位置。
    不是拖累,而是……支撐?
    “你很奇怪……”
    他喃喃道,聲音越來越低,眼神也開始渙散,藥效和傷痛終於徹底占據上風。
    “冷靜得……不像人……卻又……”
    他後麵的話語模糊不清,最終化為一聲沉重的歎息,頭無力地靠向我的肩膀,徹底失去了意識。
    我僵在原地。
    他滾燙的額頭抵著我的肩窩,灼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頸側。
    那帶著血腥、汗水和硫磺味道的氣息,此刻卻奇異地並不令人反感。他最後那句模糊的囈語,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遠比想象中更深的漣漪。
    冷靜得不像人……卻又……什麽?
    是可靠?
    是讓他感到安全?還是……別的什麽?
    右手掌心,那個象征著失去的烙印處,之前被熔岩熱氣引動的針紮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帶著微微暖意的麻癢感?
    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冰冷的廢墟下悄然萌發。
    我維持著這個有些別扭的姿勢,沒有動。
    岩洞外是地獄般的熔火世界,洞內是令人窒息的灼熱和同伴們疲憊的呼吸。
    但就在這方寸之地,在這滾燙的、帶著血腥氣息的依靠中,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保護欲和某種更深沉悸動的暖流,悄然在冰冷的心湖深處漾開,驅散了副本帶來的所有寒意和死亡的陰霾。
    時間在灼熱的寂靜中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火山噴發的轟鳴似乎減弱了一些,持續落下的灰燼雨也變得稀疏。
    “咳……”一聲輕微的咳嗽聲打破了寂靜。
    是舒遊。
    他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恢複了一些清明。
    他看了看靠在我肩上昏睡的方奕,又看了看我,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那是一個心照不宣的、帶著祝福意味的弧度。
    “他怎麽樣?”舒遊的聲音很輕。
    “藥效起作用了,暫時睡著了。傷口還在滲血,需要盡快處理。”
    我低聲回答,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方奕靠得更舒服些,同時避免碰到他的傷處。
    “嗯。”
    舒遊點了點頭,掙紮著想坐起來,“我恢複了一些,可以……”
    “你休息。”
    陳晨不知何時回到了洞內,手裏拿著幾塊用大葉子包裹著的、散發著微弱涼氣的暗藍色苔蘚狀植物,“找到點‘寒苔’,能稍微降溫,外敷也能緩解灼傷。”
    他將苔蘚分給舒遊一些,又遞給我幾塊。
    “謝謝。”我接過那散發著微弱寒意的苔蘚,小心地將一部分敷在方奕滾燙的額頭上,一部分則輕輕按在他捂著的傷處附近。
    冰冷的觸感讓昏睡中的方奕無意識地蹙了蹙眉,但緊繃的身體似乎放鬆了一些。
    陳晨沉默地看了看我和方奕,沒有多問,隻是走到江知返身邊,用剩下的寒苔幫他擦拭臉頰和手臂降溫。
    江知返在清涼的刺激下,發出一聲舒服的呻吟,迷迷糊糊地嘟囔著什麽“冰鎮香檳”。
    舒遊也靠著岩壁,用寒苔敷著自己的額角,閉目養神。
    小小的岩洞內,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疲憊、傷痛依舊存在,但一種難以言喻的、名為“羈絆”的暖流,卻在無聲地流淌、匯聚。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傳來一陣奇異的、如同風鈴般清脆的叮咚聲,伴隨著一股清涼濕潤的水汽。
    “是……綠洲?”
    江知返虛弱地睜開眼,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
    陳晨走到洞口張望了一下,回頭對我們點了點頭:“有水源。離得不遠。”
    這簡直是絕境中的福音!
    我們小心翼翼地移動。我攙扶著依舊有些昏沉的方奕,陳晨背著稍微恢複了一點精神的江知返,舒遊則跟在後麵。
    循著水聲和濕氣,穿過一片布滿巨大冷卻熔岩柱的崎嶇地帶,眼前豁然開朗!
    一個不大的、被環形岩壁包圍的窪地出現在眼前。
    窪地中央,一泓清澈見底的泉水正汩汩湧出,水汽氤氳,散發著令人心曠神怡的涼意。
    泉水周圍,頑強地生長著一圈罕見的、散發著瑩瑩微光的翠綠色蕨類植物,將這一小片區域與外麵灼熱的地獄隔絕開來,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生機勃勃的綠洲。
    “溫泉?”
    舒遊有些驚訝,他蹲下身,試探性地將手伸入泉水中。
    “溫度很舒適!而且……似乎有微弱的治療能量?”
    這對於疲憊不堪、傷勢在身的我們來說,簡直是天賜的甘霖!
    確認泉水安全後,我們迫不及待地開始清理自己。
    江知返幾乎是撲進泉水下遊的淺灘裏,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
    舒遊則小心地清洗著傷口,利用泉水微弱的治療能量進行輔助恢複。陳晨沉默地掬水清洗著臉龐和手臂上的灰燼。
    我扶著方奕,讓他靠坐在一塊光滑溫潤的岩石旁。泉水蒸騰的霧氣模糊了視線,也柔和了他冷硬的輪廓。
    我擰幹布巾,仔細地擦拭著他臉上的汙跡和汗漬,避開傷口。
    清涼的泉水似乎讓方奕清醒了一些。
    他緩緩睜開眼,眼神依舊帶著藥效未褪的迷蒙,但比之前清明了許多。
    他靜靜地看著我為他擦拭的動作,沒有動,也沒有說話。氤氳的水汽中,他那雙深邃的眼眸,褪去了平日的冰冷銳利,顯出一種難得的、近乎溫順的平靜。
    “感覺怎麽樣?”
    我低聲問,動作依舊輕柔。
    “……”方奕沉默了片刻,目光緩緩從我臉上移開,投向那氤氳著水汽的泉眼,聲音低沉而沙啞,“……好多了。”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又似乎在猶豫。最終,他重新將目光轉回到我臉上,那眼神專注得仿佛要將我看穿。
    “辛容。”
    他叫了我的名字,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重量,“我……”
    他的話語頓住了。
    眼神中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劫後餘生的餘悸,有對剛才依靠的困惑,還有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
    就在這微妙的一刻,一道不合時宜的、帶著促狹笑意的聲音插了進來:
    “哎呀呀,星軌剛剛悄悄告訴我,某條紅線纏得死緊,怕是要解不開嘍!”
    是泡在泉水裏的江知返。他恢複了些精神,又開始故態複萌,一邊撩著水,一邊笑嘻嘻地看著我和方奕的方向,手中那顆灰撲撲的水晶球不知何時又被他拿了出來,對著我們這邊裝模作樣地晃悠著。
    舒遊無奈地看了江知返一眼,輕輕搖了搖頭,但嘴角卻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
    陳晨也轉過頭,沉默地看了我們一眼,目光平靜無波,沒有任何探究,隻有一種近乎默認的沉寂。
    方奕被打斷的話語卡在喉嚨裏。
    他臉上閃過一絲罕見的、幾乎是狼狽的窘迫,耳根在氤氳的水汽中似乎泛起了一絲極淡的紅暈?
    他猛地別開臉,重新看向泉眼,緊抿著唇,不再說話。但那緊繃的下頜線條,卻比剛才柔和了許多。
    而我,看著方奕那難得一見的窘態,聽著江知返那意有所指的“預言”,感受著舒遊溫和的注視和陳晨沉默的守護……
    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強烈的悸動,如同這溫泉水底湧動的暖流,悄然淹沒了心髒的每一個角落。
    那些在生死邊緣滋生的、被刻意忽略的情愫;那些在冰冷殺戮中悄然萌生的、不合時宜的暖意;那些在沉默依靠中積累的、無法言說的信任……在這一刻,在這片隔絕了地獄的溫泉綠洲裏,在同伴們心照不宣的目光下,終於衝破了所有理智的堤防和心防的壁壘。
    我伸出手,沒有去碰他的傷口,而是輕輕地、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覆上了他緊握著放在膝蓋上的那隻手。
    他的手猛地一顫,卻沒有抽開。
    掌心滾燙,帶著薄繭,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我迎著他倏然轉回來的、帶著驚愕和更深沉情緒的目光,沒有言語。
    一切盡在不言中。
    氤氳的水汽溫柔地包裹著我們。
    泉水叮咚,如同最輕柔的樂章。
    綠洲之外,火山依舊在低吼,熔岩依舊在流淌。但這一刻,所有的危險與殘酷仿佛都被隔絕在外。
    心牆的裂隙,終於被這灼熱的靠近徹底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