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樁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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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別人家怎麽淒風楚雨,李聞溪一律不知,她一夜好眠。
    第二天上衙之時,在大門口居然就碰到了薑少問。
    她抬頭看看天色,此時才卯正二刻,離辰初還有兩刻鍾。
    李聞溪來得早,是為了上縣廨用朝食。
    山陽縣財大氣粗,為官吏提供一日三餐,雖算不上美味好吃,但量大管飽。
    對比自家稀得照人的粥配兩根鹹菜,當然是縣廨的朝食更合她的意,因此風雨無阻,她與薛叢理兩人,都是趕來縣廨吃的,家裏早起省出來的,就留給薛銜多吃一點。
    薑少問家境尚可,又是個會吃愛吃的性子,虧了什麽都不會虧了自己的嘴,好吃的東西吃多了,自然看不上縣廨的清湯寡水。
    他慣常是個踩點上衙的主兒,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會來,今兒難不成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薑叔早啊。”薑少問與薛叢理稱兄道弟,李聞溪自然在他麵前矮了一輩。
    薑少問笑得很和藹:“昨日可見著紀府尹了?”
    “自是見到了。”
    “他可說過,讓你多久結案了?”
    “給了半個月時間。薑叔對這案子有興趣?”李聞溪不明就裏。昨天薑少問好不容易才把差事推出去,今天居然如此上心,一大早就堵門來問。
    要是此時還看不出薑少問是特意在等她,她就是個棒槌。
    “切~鬼才對案子有興趣!別怪當叔的沒提醒你,就為了這一個案子,咱們縣廨三年革了三個書吏。”
    薑少問一臉同情地望著李聞溪,他倒是對自己昨天臨時甩鍋的行為沒有絲毫羞愧,仿佛對方現在陷入要被開除的境地與他無關。
    “董大人是大梁朝廷任命的縣令,正經科舉晉身,後又得中山王賞識,穩坐山陽縣令的位置。紀府尹就算是中山王的兒子,也輕易動不得他。”怕李聞溪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薑少問將來龍去脈說得很詳細。
    “但是紀府尹就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見不得自家愛妾難過,所以每年這樁沉年舊案被翻出來,都得有人吃掛落,以平息紀府尹家愛妾的怒火。”
    今年不巧,輪到了什麽都不了解的李聞溪頂了雷。
    薑少問同情歸同情,但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不能丟,自家可是三代世襲的書吏,以後還得傳給自己兒子,怎能半路中斷。
    李聞溪臉色沉了沉,暗罵一句這老不休忒也無恥,不過倒是謝謝他還願意告訴自己事情的嚴重性,看來她還得好好看看卷宗,爭取尋點線索出來,應付了紀府尹才行。
    至於可能被革職的擔憂,她倒是沒有,林泳思隻要還需要自己幫他做事,就會想辦法保她,哪怕真被革了,也有機會重新再招進來。
    因與薑少問聊得時間久了,耽誤了吃朝食的時辰,她餓著肚子進了吏房辦公,拿起卷宗仔細讀了起來:
    三年前,冬月。
    寒風陰冷潮濕,刮在人身上似鈍刀子割肉一般難受,臨近宵禁,大街小巷都人煙稀少,齊升緊緊身上的破襖子,匆匆向著平安大街行去。
    平安大街是淮安府非常著名的煙花一條街,三步一個妓館,五步一間賭坊,別的街巷宵禁後安靜如雞,這個地方卻人聲鼎沸,歌舞升平。
    隻要你有錢,選一家過夜,在樓裏隨你玩樂。
    齊升的目標,是長樂賭坊,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賭徒,十賭九輸,卻仍然妄想著回本。
    “喲,齊爺,您裏邊請~~”散財童子前來,門口的小二自然熱情招呼。
    一聲爺叫得齊升整個人都飄飄然,他在外隻是個平頭百姓,見到裏長都得點頭哈腰,存在感低到極點。
    可是在這兒,他也是爺,是人上人。
    “齊爺,最近在哪發財啊?”齊升臉上的笑容在見到麵前同他說話的人後,漸漸凝固,他結結巴巴地說:“沒,沒在哪。”
    “今兒來長樂,是來找我們羅爺還錢的吧?”麵前如鐵塔一般的漢子名叫羅三,是羅宏輝身邊最忠誠的一隻狗腿子。
    而羅宏輝,則是淮安新任地頭蛇,整個淮安府一半以上的印子錢,都是他放出去的。
    其實半年前,淮安府裏壓根沒有羅宏輝這一號人物,他能強勢崛起,靠的是自己親妹。
    全淮安府都知道,紀府尹年初新得了一房美妾,寵愛非常,便是連原配正妻都得避其鋒芒。
    世人都傳紀府尹的愛妾美貌過人,可與昔年楊妃比肩。
    隻要見過羅宏輝的人,大概都會覺得此傳言非虛,這一對兄妹,都是女媧娘娘精心雕琢的畢業設計,而他們其他人,大概就是娘娘隨手甩的泥點子。
    羅宏輝男生女相,皮膚細膩,唇紅齒白,再配上一身新做的杭綢長衫,大冬天的握著一把折扇,有沒有精神病另算,端得上一句翩翩佳公子。
    他背有靠山,做事手段又狠辣,短短幾個月,就成為了淮安府裏能止小兒夜啼的一號人物。
    任何敢於欠他錢逾期不還的,斷隻胳膊丟隻手都算輕的,重則家破人亡,妻子兒女被拖走發賣。
    這些苦主白紙黑字簽過契,便是告到官府都沒人管,羅宏輝曾放言過,他的一切手段都合理合法,眾位借款者好借好還,再借不難。
    然而九出十三歸的印子錢,從貸了那一日起,每天都是利滾利地往上翻,誰能還得起?
    齊升腿一軟,直接跪下:“羅爺,您寬限我幾日,就幾日,我家老爺子已經應承我了,等過完年,開了春,便把宅子賣了,到時候,我一定連本帶利還給您,求您開恩!”
    齊升出身小康家庭,家裏有宅,城外有田,他是家中獨子,這些家產以後也都是他的,提前花用了也不為過。
    羅宏輝扇著扇子,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羅三笑著冷哼:“齊爺,現下才冬月,離開春還有兩個多月光景,我們爺怕是等不了你這麽久。您借了五十兩銀,應當償還一百三十六兩,再加上逾期的罰息和兄弟們的辛苦錢,您總共欠銀一百七十五兩整。”
    “這樣吧,您也算老主顧了,我們爺給您麵子,照顧照顧您,先收點利息,如何?”
    齊升癱在地上忍不住抖了幾抖,五十兩,不過月餘,就翻了兩倍有餘,羅三所謂的收利息,可不僅僅隻是單單要錢啊,他摸摸自己的左手,知道他快要離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