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時間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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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底的光忽然靜止。那無臉的少女影子抬起手,指尖點在鏡麵般的井水上。一圈銀白的漣漪蕩開,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塵時雨記憶裏最不願被觸碰的鎖。
“……是你。”他聽見自己喉嚨裏擠出的聲音,像鏽鐵刮過冰麵。
“……是你。”少女的影子也開口,卻用的是他自己的嗓音,仿佛井底回蕩的隻是他的回聲。
下一瞬,少女的臉像被刀鋒一筆筆刻出——先是眉,再是眼,最後是唇。銀發、春水般的瞳仁、永遠帶一點溫柔弧度的嘴角……每一道線條都與他記憶中分毫不差,卻也因此而殘忍。
“別用她的臉。”塵時雨低聲道。掌心蛇紋疤驟然發燙,像被火鉗烙住。“別用她的聲音。”
少女的影子卻笑了,笑得像那年黃昏裏,她最後一次鬆開他手時的模樣。
“可我就是她呀。”影子說,“或者說——是你親手留在‘回溯’盡頭的她。”
井底的光忽然暴漲,化作一根銀白的柱子,將少女的影子托舉到與他平視的高度。她伸出手,指尖幾乎要碰到塵時雨的眉心。
就在觸碰的一刹那,影子碎成無數光屑,每一粒都映出一段被“回溯”權能反複撕扯的過去。
光屑如雪,紛紛揚揚地落在塵時雨的發梢與肩頭。每一片都鋒利得像碎玻璃,一觸及皮膚便割出細小的血線。他卻紋絲不動,隻是凝視那口深井——井壁的極光已徹底凝固,像一層結霜的鏡麵,映出他身後漸漸浮現的第二道影子。
那影子起初極淡,像被水稀釋的墨,在霜鏡裏暈開模糊的輪廓。但很快,墨線收攏,顯出一具少女的身形黑衣,銀發,眉眼與塵時雨有七分相似,卻更鋒利,像一柄還未出鞘就已飲血的劍。
“哥哥。”影子開口,聲音卻帶著少女特有的柔軟,“你終於把我從‘回溯’裏放出來了。”
塵時雨瞳孔驟縮,掌心的蛇紋疤猛地炸開一道銀白的裂口。血絲順著裂口滲出,卻並未滴落,而是懸浮在空中,凝成一粒粒細小的琥珀——與北辰白夜之前捏碎的那些一模一樣。
“……塵雪?”他嗓音嘶啞,像從幹裂的河床裏擠出的最後一滴水,“不,‘回溯’裏不可能有你——我親手把你葬在……”
“……葬在‘永寂之淵’。”塵時雨終於把那句話擠出來,聲音卻像鏽釘劃過玻璃,尖銳得連井口都泛起一圈痛苦的漣漪。
黑衣的少女——或者說,被他從記憶最深處強行撕出的“塵雪”——歪了歪頭,銀發垂落,像一簾淬了月光的刀鋒。
“是啊,你親手把我葬下去。”她抬手,指尖在虛空一劃,井壁的霜鏡頓時裂出漆黑的溝壑,像被解剖的屍身。
“可你也親手把‘回溯’扯碎,讓時間決堤。——死人就被衝回來了。”
她每一步向前,腳下便綻開一朵蒼白的曼陀羅,花蕊卻是漆黑的豎瞳,與塵時雨掌心的蛇疤對視。
“哥哥,你欠我的。”少女的聲音依舊柔軟,卻帶著永寂之淵裏凍過的死意,“欠我一個真正的死亡。”
塵時雨沉默。
掌心的蛇紋疤徹底綻裂,銀白的裂口裏,一粒粒琥珀血珠懸浮而起,像一串被剪斷的念珠,顆顆倒映著他從未敢直麵的畫麵——那些畫麵裏,每一粒琥珀都是一次親手釘下的棺釘。
他看見自己跪在永寂之淵邊緣,雪沒過腰際,指節被冰刃割得白骨森森,卻仍固執地將最後一捧土拍實。
他看見土下的少女睜眼,嘴唇青紫,卻彎出一絲解脫般的笑“哥哥,別回頭,來處……無路可走。”
可他還是回了頭——在每一次輪回的盡頭,他都回頭,於是淵底的黑暗順著他的目光漫上來,把他重新拖回原點。
“塵雪。”塵時雨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像把鏽刀在磨刀石上來回刮擦,“如果這一次,我能給你真正的死亡——你可願意?”
黑衣少女垂眸,指尖撫過那朵以豎瞳為蕊的曼陀羅。花瓣簌簌脫落,露出漆黑的花托,像一枚等待被按下的棋子。
“願意。”她輕聲說,語氣像雪落無聲,“但我要你親手來按。”
話音落下的瞬間,井底凝固的極光重新流動,化作一條向下的階梯,每一級都由光屑與霜雪凝成,盡頭是永寂之淵真正的入口——一扇倒懸的門,門板上浮刻著與塵時雨掌心蛇紋一模一樣的豎瞳。
門後傳來潮汐般的回響,仿佛有億萬亡魂在低語,又仿佛隻是他自己的心跳被無限放大。
塵時雨抬腳踏上第一級台階,掌心的蛇紋疤徹底裂開,卻沒有血再滲出——傷口裏湧出一縷銀白的光,像一條被抽出的脊骨,在他手中凝成第二柄劍。
劍身透明,劍脊處有一道漆黑的裂隙,裂隙裏倒映出少女最後的笑。
“這一次,”塵時雨低聲道,“我不會再回頭。”
階梯在他腳下崩解,化作紛揚的光屑。倒懸的門緩緩開啟,露出其後幽邃的黑暗——那黑暗並非空無,而是被“回溯”反複撕扯後,時間本身留下的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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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影子與他並肩而立,黑衣與銀發在虛無中獵獵翻飛,像兩麵即將交擊的旗幟。
“哥哥,”她側過臉,聲音輕得像歎息,“如果門後什麽都沒有——”
“那就讓‘什麽都沒有’成為我們最後的歸宿。”塵時雨打斷她,率先踏入黑暗。
門在他們身後閉合,最後一縷光被掐滅的瞬間,黑暗裏亮起無數細碎的銀點——那是被“回溯”囚禁的、所有未能抵達的未來,此刻像被解放的星群,圍繞他們旋轉。
黑暗像一潭沉了萬年的水,連呼吸都被壓成冰碴。塵時雨踏進去的第一步,便聽見“哢”的一聲輕響——那是鞋底踩碎了自己留在上一次輪回裏的腳印。碎裂聲沿著看不見的地麵擴散,像蛛網,也像骨裂。
他垂眸,看見腳下鋪著一條由無數細小“瞬間”拚成的路每一片碎光裏,都映著某一次他抱著塵雪走向永寂之淵的背影。那些背影有的踉蹌、有的決絕、有的甚至在哭,卻無一例外地——回頭了。
“原來我每一次都回頭。”他低聲道,聲音在黑暗裏被拉得很長,像鏽鐵刮過玻璃。
塵雪走在他身側,黑衣與銀發在無風處獵獵翻飛。她沒有回答,隻是抬手,指尖輕輕點在最近的碎光上。
碎光“啪”地炸開,化作一聲少女的輕笑——“哥哥,別回頭。”
笑聲像針,紮進塵時雨耳膜。他掌心那道蛇紋疤忽然劇痛,裂口裏湧出的光絲凝成的透明長劍發出蜂鳴,劍脊處的漆黑裂隙裏,倒映出塵雪最後一次對他笑的模樣。
“這一次,不會了。”他咬牙,把劍尖抵在腳下那條“回頭路”的中央。
劍鋒沒入地麵的刹那,整條路開始崩塌。碎光四濺,像一場逆向的雪崩。每一片雪花都是一次被拋棄的“如果”,此刻紛紛揚揚地落在兩人肩頭,卻再無法灼傷他們。
崩塌的盡頭,浮現出一座倒懸的棺。棺蓋透明,裏麵沉睡著一個少女——銀發、黑衣、嘴角帶一點溫柔的弧度,像一柄尚未出鞘卻已飲血的劍。她的臉與塵雪一模一樣,卻閉著眼,睫毛上凝著細小的霜。
“那是……你原本的身體。”塵時雨聲音發澀,“我把你葬下去時,封存的最後一秒。”
塵雪“嗯”了一聲,抬手撫上棺蓋。指尖觸及的瞬間,棺內少女的眼皮微微一顫,像要醒來,卻又在下一秒重新歸於死寂。
“哥哥,”她輕聲道,“真正的死亡,不是閉眼,而是被遺忘。”
“我知道。”塵時雨垂眸,掌心蛇紋疤徹底裂開,整柄透明長劍化作光屑,重新凝成一截銀白的脊骨——那是北辰白夜留下的“錨”,也是最後一道鎖鏈。
他把脊骨抵在棺蓋中央,像插入一把鑰匙。
棺蓋無聲滑開,沉睡的少女化作萬千光點,順著脊骨湧入塵雪的胸口。黑衣少女的身形在光裏漸漸凝實,睫毛上的霜化作淚,順著臉頰滑落,卻在中途蒸騰成霧。
“現在,”塵雪睜眼,瞳孔裏映出塵時雨的臉,“你可以殺我了。”
黑暗像被劈開的潮水,在兩人之間無聲地退散。
塵雪凝實的身體浮在倒懸的棺中,銀白的光點仍在她胸口流轉,像一場永不停息的星雨。她的睫毛上還掛著未墜的淚,卻彎出一個極淺的笑——那笑裏沒有溫柔,隻有被歲月磨得發亮的鋒刃。
“動手吧,哥哥。”她輕聲催促,聲音像雪落劍脊,“趁我還沒有後悔。”
塵時雨垂眸,掌心的蛇紋疤已徹底裂開,裂口裏卻沒有血,隻有一截銀白的脊骨——北辰白夜留下的“錨”。此刻,那截脊骨正一點點褪去金屬的冷光,化作一柄真正的劍劍身透明,劍脊漆黑,劍鋒卻泛著新生般的紅,像是從他骨髓裏抽出的最後一縷溫度。
塵時雨抬手,劍鋒指向塵雪的眉心。劍尖離她不過一寸,卻像隔了整座永寂之淵。
他沒有立刻刺下去,隻是凝視那雙眼——那雙在無數次輪回裏或溫柔或訣別的眼,此刻平靜得像一麵結了冰的湖。
“動手。”塵雪輕聲催促,聲音卻不再柔軟,反而像雪崩前的最後一粒落雪,“然後,回去……做你想做的事。”
“……好。”齒縫間擠出的音節輕得像冰屑,卻震得黑暗本身發出裂帛般的回響。塵時雨手腕微沉,劍鋒向前半寸——
沒有血。隻有一縷銀白的光,從塵雪眉心被刺穿的刹那,順著劍脊那道漆黑裂隙倒流而回,像被抽出的星屑,一路灌進他掌心的蛇紋疤。原本裂開的疤口被光點縫攏,留下一道細如發絲的銀線,仿佛替他在血肉裏嵌進一枚永不熄滅的星。
塵雪仍浮在倒懸的棺中,睫毛上的淚終於墜落,卻在半途凝成一粒透明的晶石,輕輕“叮”地一聲,落在腳邊那條已被斬斷的“回頭路”上。晶石滾了半圈,映出她最後的笑——那笑忽然有了顏色。
像雪原上第一朵不肯枯萎的春櫻,在永寂裏綻開一瞬,隨即碎成漫天緋紅。緋紅所落之處,黑暗被灼出細小的孔洞,孔洞外,是從未有人抵達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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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時雨看見了一角。那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木屋,窗欞上掛著風鈴,鈴舌用褪色的紅繩係著。午後陽光穿過簾縫,落在案幾上,照出一本攤開的舊書,書頁被風掀起,停在一句用朱筆劃橫的話——
“……時間並非河流,而是海。凡溺海者,終將與自己的倒影重逢。”
風鈴下,有人背對他而坐,銀發垂到腰際,發梢沾著碎金般的光。那人回頭,臉卻像初生的空白,尚未被任何命運書寫。
塵時雨想走近一步,黑暗卻驟然收攏,將所有孔洞掐滅。最後一縷緋紅落在他掌心,化作一根極輕的羽,羽根處刻著細小的字——“下一次,別再回頭。”
永寂之淵開始崩塌。不是天崩地裂的巨響,而像一場無聲的倒帶。黑暗被折疊、壓縮,最終凝成一枚漆黑的棋子,啪嗒一聲,落在塵時雨腳邊。棋子表麵,有一道豎瞳般的銀線,與掌心的疤恰好吻合。
他俯身拾起棋子的瞬間,腳下重新傳來堅實的觸感——已回到最初的井口。
井壁結霜,鏡麵般光滑,卻再映不出少女的影子,隻剩他自己的臉蒼白、冷硬,像被歲月重新打磨過的刀背。而刀鋒處,嵌著一根極細的、新生的紅——那是塵雪留給他的“未來之血”。
井口外,風雪停了。天地隻剩一種顏色蒼灰。蒼灰天幕下,倒懸的塔原先矗立之處,如今剩下一道巨大的、豎直的裂隙,像被劍劈開的傷口,裂隙深處,有風帶著塵囂與血的味道吹來——那是“外界”的風。
風從裂隙深處灌進來,帶著鐵鏽與硝煙的味道,像一柄鈍刀,生生刮過塵時雨的麵頰。
他站在井口,掌心那枚漆黑棋子微微發燙,豎瞳銀線一閃一滅,仿佛心髒在黑暗裏搏動。
蒼灰色的天幕忽然壓低,裂隙邊緣滲出暗紅的閃電,像血管爆裂後的血珠。
閃電落在雪地上,滋啦一聲燒出焦黑的符文——那是“回溯”權能殘留的記號,正被外界的風一點點撕碎。
塵時雨低頭,看見自己投在霜鏡井壁上的影子多了一道裂口
影子的心口處,一條極細的紅線正蜿蜒而下,滴在雪裏,竟開出一朵小小的春櫻。
花蕊處,蜷縮著一粒尚未睜眼的豎瞳,像極了他掌心的蛇紋,又像極了她最後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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