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雨幕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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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冷鋒?我聽經常白長夜提起過你,冷霜雪也時不時念叨你這個弟弟,初次見麵,在下北辰家當代家主,北辰寂。”
冷鋒沒有立即回禮。他站在雨幕的盡頭,黑傘壓得極低,傘簷滴水如注,卻無一滴沾靴。
“嗯,是我,這次來,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雨忽然下大了。先是斜斜的銀線,轉眼就成簾。皇都舊城的簷角鐵馬被雨點砸得倉啷作響,像無數細小的鐃鈸,為一場無人登基的加冕伴奏。
冷鋒把傘往後微傾,露出整張臉——那是一張與“冷”字截然相反的少年輪廓,眉骨棱朗,卻帶著被火烤過的躁意。雨水順著他鬢角滑進領口,瞬間化成白汽,仿佛體內有座暗爐。
“我要去幫白長夜他們,作為他的朋友,我不能對此坐視不理,所以,我想請你把詔刀的力量借我一部分。”
雨聲忽然停了。不是天放晴,而是所有雨線在同一瞬被凍成冰針,懸在半空,像億萬支待發的弩。
北辰寂仍保持抬手致意的姿勢,指背卻覆上一層薄霜——那霜不是冷鋒帶來的,而是從他自己的袖口爬出來的。
“借刀?”北辰寂輕聲重複,像在舌尖掂量這兩個字的分量,“詔刀不是銅錢,沒法掂一掂就遞給你。”
雨針懸停,天地像被一隻冷手按了暫停。
北辰寂垂眸,看霜紋順腕爬至指根,才緩緩開口“我知道你想補償白長夜,但即便我將詔刀的權能借給你,你去了也隻是拖後腿,在命運的注腳上,你說可有可無的那個。”
“可有可無?”冷鋒低聲重複,嗓音像被火燎過的焦木,在胸腔裏滾出悶雷。
他抬眼,黑傘邊緣的雨針同時一顫,億萬冰尖映出少年瞳仁裏兩粒赤金色的光——那不是火,是熔化的鐵。
“北辰家主,”冷鋒第一次用了敬稱,卻像把刀背貼向北辰寂的耳廓,“我若真‘可有可無’,我也願意去幫他,畢竟……我欠他太多了。”
雨針懸停,天地如囚。北辰寂抬眼,目光穿過億萬冰尖,落在冷鋒瞳仁裏那兩粒熔鐵上。
“欠?”他輕聲問,聲音像冰湖下暗湧的水,“你確定自己還得起?”
冷鋒沒有回答,或者是因為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啊,自己真的還的上嗎?
“還得起,還不起,總得先還。”冷鋒終於開口,聲音低啞,卻像燒紅的鐵條摁進冰水裏,濺起一層白霧。
“總得先還。”冷鋒把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像把燒紅的鐵條再摁進冰裏一次,霧“嗤”地騰起,順著傘骨爬上天幕,與懸停的億萬雨針撞成碎鑽般的星屑。
北辰寂垂眸,看霜紋在自己指尖停住,像一條被凍住的蛇,進退不得。
“這麽固執,還真是和白長夜沒什麽兩樣。”
“冷鋒,詔刀不能借,但可以‘認’。”
北辰寂收拳,冰塵在他指背凝成一枚六角霜印,印心嵌著一縷幽綠的雪屑——那是冷霜雪暫存在他這的部分權能。
“讓詔刀承認你,比從我手裏拿走它更難,這是你姐姐的詔刀,相比之下,它應該更容易認可你。”
六角霜印在北辰寂指背旋了半圈,像一枚被凍住的齒輪,發出“哢”的輕響。幽綠雪屑從印心浮起,凝成一條細若發絲的冰線,懸在冷鋒眉心前三寸,不再前進。
“最後一問。”北辰寂抬眼,雨水重新墜落——億萬冰針同時融化,天地恢複聲響,像有人擰開了生鏽的閥門。
“若詔刀認你,你卻仍拖了後腿,怎麽辦?”
冷鋒抬眼,熔鐵般的瞳仁裏映出那條懸在眉心的冰線,像一粒燒紅的星被凍在夜空。
“相比之下,我更不願看到,他獨自涉險,而我卻隻能眼睜睜看著。”
冰線被他主動撞碎,碎成七瓣,瓣瓣嵌進指腹。血珠剛滲出,便被幽綠雪屑反卷,凝成一枚霜火交纏的指環,死死扣住他的右手無名指。
指環合攏的刹那,皇都上空的雨幕驟然倒卷,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擰成一條銀龍,龍首俯衝,直沒入冷鋒的背脊。
他腳下青石板寸寸炸開,裂縫裏噴出的卻不是水,而是白熾的蒸汽。蒸汽中,一柄半透明的長刀自他掌心“長”了出來——刀脊無銘,刃口卻結著一層薄霜,霜下又有赤金火紋遊走,像凍住的岩漿。
那是冷霜雪“霜”之刀的半身,也是北辰寂口中“最難的承認”。
雨龍沒入背脊的刹那,冷鋒聽見自己體內傳來“哢噠”一聲——像有某把鎖被擰開,卻不是詔刀,而是胸腔裏那口暗爐的爐門。
他低頭,看見無名指上的霜火指環正一寸寸收緊,幽綠與赤金交錯成齒,咬進骨頭。疼痛沒有讓他皺眉,反而使他笑了起來——那笑意帶著鐵鏽,也帶著終於得償所願的痛快。
“原來承認我,隻需要一句‘我願意’。”
北辰寂負手站在雨幕外,指背上的六角霜印已熄,隻剩一圈蒼白的痕。他望著冷鋒,像望著一麵終於淬出刃線的胚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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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刀隻認意誌,不認血脈。你姐姐把‘霜’留給你,是把她的‘退路’留給你——”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別把它走成絕路。”
雨幕倒卷,銀龍沒體,皇都舊城像被一隻巨手擰斷了龍骨,天穹裂出一道幽暗的縫。
冷鋒仍站在原處,腳下青石板已化作齏粉,白汽蒸騰中,他的影子被拉得極長,像一柄剛剛出爐卻還未定型的刀,連風都不敢靠近。
北辰寂負手而立,衣袍無風自獵,雨絲在他身前三尺便自動繞開,仿佛連天地都在替他讓路。
“詔刀已認,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走?”
冷鋒低頭,看著無名指上那枚霜火交纏的指環。指環已徹底嵌入骨縫,幽綠與赤金交錯成齒,像一枚鎖,也像一枚鑰匙。他緩緩握拳,指節發出“哢”一聲脆響,像鐵錘敲在冰棱上。
“白長夜在哪?”
冷鋒的聲音像雨裏淬過火的刀,帶著尚未散盡的蒸汽,劈頭砸向北辰寂。
北辰寂抬眼,望向皇都舊城那條被銀龍擰開的裂縫——幽暗的縫口仍在滴落鐵鏽色的夜,像天穹被拆下一枚鉚釘後,遲遲不肯愈合的傷口。
“他不在皇都。”
北辰寂伸手,接住一縷倒卷的雨線,雨水在他指背凝成一枚六角冰晶,晶核裏凍著一縷幽綠的雷屑——那是北辰芽衣先前傳來的“刀信”。
“最後一道信號,是從‘支配劇場’的殘骸裏傳出的。”
“殘骸?”冷鋒皺眉,無名指上的霜火指環驟然收緊,齒紋咬進骨縫,發出極輕的“哢”。
“千之詔刀把劇場自毀了,隻留下一枚‘零’。”北辰寂指節一撚,冰晶碎成七瓣,瓣瓣映出同一副畫麵——
——漆黑的荒原上,一道倒懸的“零”高懸如月,其下立著兩道剪影
白長夜霜刃半出鞘,劍尖挑著一粒“針尖零”;白霜雪刀未歸鞘,左掌心的白縫正滲出塵埃大的“零”。
兩人腳下,是尚未合攏的“幕間裂隙”,像一頁被撕掉的劇本,邊緣仍在滴血。
“你若是要去找他們,就要盡快了,在下一場劇目開始之前到達那裏。”
“盡快?”冷鋒把這兩個字嚼得鐵鏽迸濺,像生生咬碎一枚鏽釘。
無名指上的霜火指環猛地逆轉,幽綠齒紋割開骨膜,赤金火紋順臂爬頸,在他左頸烙出一枚“零”狀的焦痕。
那不是灼痛,而是坐標——詔刀把“支配劇場”最後的坐標,燒進他的血肉。
“芽衣也在路上,不過她應該快到了,你的話,抓緊時間吧,在去之前,我還是要提醒一下你。冷鋒,別讓她,還有它,失望。”
冷鋒沒再回頭。雨幕被他甩在身後,像一場不肯回頭的舊戲。霜火指環嵌進骨縫,每一次脈搏跳動,都發出“哢噠”一聲——那是劇場坐標在他頸側重新校對。
皇都的裂縫在他踏出第三步時徹底閉合,天穹的鉚釘被重新敲緊,像什麽都沒發生過。隻有地麵留下一串霜火交纏的腳印,冒著白汽,被下一陣夜風撕成碎鱗,飄進黑暗裏。
冷鋒的背影剛被夜風撕碎,皇都舊城的瓦脊上便多了一道更淡的影子。那影子薄得像一張被雨水泡軟的戲票,邊緣滴著鐵鏽色的墨跡,卻無人察覺它何時貼上屋脊,也無人聽見它輕輕歎了一口氣。
“……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影子低頭,看冷鋒留在巷口的最後一縷白汽被風卷走,像把未完成的台詞塞進黑夜的喉嚨。它抬手,指尖滴落一粒“零”,落在瓦當之上,無聲地蝕出一枚細小的孔洞。
三條街外,北辰寂並未離去。他負手立於殘破的禦溝石橋上,雨幕重新垂落,卻再落不到他周身三尺。那圈無形的“無雨之地”像一口倒置的琉璃鍾,將他與世界隔開。
“真是的,一個兩個都這樣,算嘍,實在不行,我也去湊湊熱鬧,正好也很久沒有舒展筋骨了。”
影子在瓦脊上輕輕踮腳,像戲台後排練的提線鬼,一翻身,便順著雨蝕的孔洞沉了下去。
瓦當之下,並非屋椽,而是一條被墨跡浸透的“夾縫”——皇都的暗麵,一條早被史官刪掉的廢街。
街燈是倒懸的,燈罩裏燃著鐵鏽色的“零”。它們把影子拉得很長,又剪得很碎,像給每個過路人提前挖好的棺材板。
廢街沒有盡頭。影子一落進來,就被剪成七片,每一片都拖著鐵鏽色的墨跡,像被撕掉的戲票背麵,寫著無人認領的台詞。
它並不急著合攏自己,反而讓碎片沿著街燈倒懸的軌跡漂流。越往深處,燈罩裏的“零”越亮,像一枚枚被提前點亮的冥幣,等著給活人送行。
第三條燈柱下,蹲著個戴破戲盔的老頭,盔纓被雨水泡成暗褐色,一綹一綹垂下來,像幹涸的血跡。
老頭正用銅絲把碎裂的皮影重新串成人形,指尖每穿一次,就有一粒“零”被縫進去,皮影便多一道活人的呼吸。影子路過時,老頭抬頭,露出一張被刀口裁開的臉——嘴唇是橫著的,眼睛是豎著的,像把一整張五官擰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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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根?”老頭問。
影子其中一片飄到他掌心,自動對折成指甲大的方勝,方勝裏滲出冷鋒留下的最後一縷白汽。老頭用牙咬開方勝,舌尖舔了舔,咂嘴“霜火參半……是個替人還債的。”
他把方勝重新揉成團,塞進皮影心口。皮影立刻扭了扭脖子,發出“哢啦”一聲,像凍僵的脊椎被重新對上榫頭。下一息,皮影站了起來,身高、肩幅、指節,與冷鋒分毫不差,隻是麵皮空白,沒有五官。
“還差一副臉。”老頭轉頭,衝街燈打了個響指。
燈罩裏的“零”立刻垂下一縷鐵鏽色的光,光絲在空中織成一張薄薄的麵具——正是冷鋒淋雨時那副被火紋爬過的側臉,連頸側那枚“零”狀焦痕都烙得清清楚楚。
麵具往皮影空白的臉上一覆,“冷鋒”就活了。它活動了一下指節,無名指根部發出“哢噠”一聲,霜火指環的虛影旋轉成型,幽綠與赤金交錯,卻不再有溫度,隻剩下一圈冰渣。老頭滿意地拍拍它肩膀“去吧,替正主把債走完,記得把‘零’帶回來。”
皮影冷鋒沒有回答,它轉身走向廢街更深處,腳步落下,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印出一枚霜火交纏的腳印,但很快就被倒懸的燈火燒成鐵鏽色的灰。
影子目送它遠去,七片碎影重新合攏,變成一張完整的“戲票”,票麵上慢慢浮現一行褪色的字【劇目編號零零零】 【替身·冷鋒】 【演出時長至正主死亡或劇場閉幕】
字跡浮現完畢,票根自動燃燒,火卻是冷的,燒完後連灰都不剩,隻剩一縷幽綠的光,順著燈罩爬回“零”裏。
同一刻,皇都地表。北辰寂仍立在禦溝石橋上,指尖摩挲著那枚已熄的六角霜印。忽有風從橋下暗渠倒卷而上,吹得他袖口獵獵,一枚鐵鏽色的“零”被風裹挾,輕輕落在他指背,像一粒滾燙的火星,瞬間把霜印重新點燃。
“替身已出,正主卻還未到劇場……”北辰寂低聲道,語氣像在念一句被刪掉的台詞,“這算哪門子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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