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行於漫漫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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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終於逃出來了。還好莫洛克最近的精力沒放在我身上。”
封閉的天慧殿門口站著蘇剛剛逃出來的身形,同時,他也在一瞬間就察覺到了周遭有人。
“來都來了,不現身亮明身份嗎?在我被軟禁期間一直盯著我的……代號名為渡鴉的……娜塔莎小姐?”
“渡鴉”娜塔莎沒有立刻回答。夜風從穹頂殘破的彩窗縫隙裏灌進來,吹得她披在肩頭的黑羽鬥篷獵獵作響,像一麵不肯降下的戰旗。
她站在月光與陰影的交界處,一半臉被銀輝照亮,另一半沉在黑暗裏,仿佛刻意把真實的自己撕成兩半。
蘇把背脊貼上天慧殿的雕花石門,指尖還殘留著剛才撬鎖時留下的鐵鏽味。
他笑得有些倦,卻仍舊吊兒郎當“別這麽冷淡嘛。我被關在裏麵三個月零七天,每天對著同一幅壁畫數天使的翅膀,都快能背出他們羽毛的排列順序了。你在外麵看了我這麽久,連句‘恭喜越獄’都吝嗇?”
娜塔莎終於抬眼。那是一雙深得看不見底的瞳孔,像兩口被歲月磨鈍的井,偶爾閃過寒星,也轉瞬即逝。
“我接到的命令是‘確保你活著’,”她的聲音低而平穩,“不是‘祝你玩得開心’。還有,轉交一下這個。”
她抬手,一片翠綠色的銀杏葉自指尖彈出,劃破空氣,卻在蘇手中穩穩停住。
“須彌芥子?但是我不是我製造的,誰給你的?”
蘇指尖一撚,銀杏葉在指縫間翻了個麵,葉脈裏竟嵌著一道極細的金線,像一條沉睡的龍。
娜塔莎陰影裏的那半張臉終於動了動,像冰層裂開一絲罅隙。
“她沒告訴我名字,但她長的和白長夜很像,你應該認識。”
“白長夜?”蘇的指節倏地收緊,銀杏葉在虎口處折出一道月牙形的白痕,“哦,是她啊,白霜雪,這就不奇怪了,這就不奇怪了。”
“她什麽時候回來的?”蘇低聲問,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帶著一種久別重逢卻不敢置信的顫。
娜塔莎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抬手將鬥篷的兜帽拉得更低,遮住了那半張被月光吻過的臉。她的聲音像夜風一樣冷“很早之前,最近沒見過她,她當時應該也是受了白長夜的委托,讓我在這等你出來,並把這個交給你。”
蘇把那片銀杏葉舉到眼前,對著月光細細端詳。金線在葉脈裏像一條極細的龍,仿佛隨時會蘇醒,掙脫葉片的束縛,騰空而起。他的指尖微微發顫,不是因為夜風,而是因為那個名字——白霜雪。
“原來如此,我的推斷確實沒錯,她的權能果然是複製一類的,所以她複製這樣一片有著我權能的須彌芥子,再在這種我失去權能的時候再交給我,這樣我就可以借此恢複一點力量。嗯,想的確實周到。”
“可她怎麽知道,我‘恰好’在今天逃出來?”蘇摩挲著葉梗,聲音輕得像怕驚動誰,“我撬鎖的動靜連莫洛克都沒聽見。”
娜塔莎的鬥篷在風裏翻了一下,像黑鳥突然振翅。
“這我不知道,反正,她今天突然給我傳遞了消息,讓我在這等你,這麽說來,她說的確實也沒錯。”
“她算的,居然比我自己還準。”蘇低聲說,“也罷,反正結果是好的,給我一點時間,我要吸收這裏的權能了。”
蘇盤膝坐下,背脊仍貼著那扇雕花石門,像把整片夜色的重量都抵在身後。他把銀杏葉合在雙掌之間,指縫泄出一線青金色的光,仿佛掌心裏囚著一條初醒的龍。
娜塔莎退後三步,黑羽鬥篷一揚,整個人像被夜色折進另一層空間。她並不消失,隻是不再打擾——像一把收進鞘裏的刀,存在感被磨得隻剩鋒口。
風停了。穹頂殘窗裏漏下的月光忽然變得粘稠,像一層銀白的蜜,緩緩淌向蘇的眉心。
銀杏葉在他掌中蜷曲、舒展、再蜷曲,葉脈裏的金線遊走,發出極輕的“錚錚”聲,似有人在極遠的地方撥動一張無形的琴。
蘇的呼吸隨之拉長,每一次吐息,都噴出一縷灰白色的霧。那霧並不散去,而是繞著他旋轉,像一條褪了色的綢帶,把現實與某種更古老的“許可”縫在一起。
極輕的一聲響,像誰在他顱內推開了一扇僅容指寬的暗門。
蘇知道,那是“鎖”被撥動的聲音不是鐵鎖,而是他自己在三個月零七天裏被莫洛克一點點撬開的“權能之鎖”。
下一瞬,他失去了重量。
再度睜眼時,他站在一條漆黑的長路上。沒有星,沒有月,隻有遠遠近近漂浮的青色火團,像被風遺忘的燈籠。
路麵由碎裂的鏡片鋪成,每走一步,腳下便濺起細小的、尖銳的反光——那些反光裏映出不同的臉
莫洛克、白霜雪、娜塔莎、甚至小時候的自己。
每一張臉都在開口,卻沒有聲音,隻有鏡片被踩碎時的“嚓嚓”脆響,替他們說話。
蘇低頭,看見自己的胸口嵌著那片銀杏葉,金線已化作一條活龍,鱗甲開合,正一寸寸鑽進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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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血,隻有無數細小的、翠綠色的“∞”符號從傷口裏溢出,像一群被放逐的螢蟲,沿著他的手臂爬向指尖。
翠綠色的“∞”符號爬上他指尖的一瞬,整條鏡片鋪就的長路忽然像被無形之手擰轉,發出一聲極輕的“哢噠”。
腳下所有碎片同時側立,像無數麵鏡子被調成同一角度————每一麵鏡子裏,都映出“此刻”的蘇,卻又不完全是蘇。
有的他缺了左眼,眼窩是一枚滴答作響的銅色齒輪;有的他披著莫洛克那件火鼠皮大氅,肩頭卻蹲著一隻白羽渡鴉;有的他年幼,手裏攥著半塊發黴的黑麵包,麵包斷麵滴落金色岩漿;最遠處,甚至有一個“蘇”背對眾生,脊背裂開,露出裏麵一排排發著幽藍冷光的……星圖。
所有鏡子裏的“蘇”同時抬眼,目光穿過鏡麵,釘進唯一真實的蘇的瞳孔。
“歡迎回來,”無數個“蘇”同時開口,聲音像從碎鏡縫裏擠出,疊成一道鋸齒般的合唱,“或者說——歡迎‘歸位’。”
唯一的蘇沒有回答。他低頭,看見那條金鱗小龍已完全沒入胸腔,隻剩尾尖一顫,像熄滅的火柴。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古怪的充盈感仿佛有人往他的肋骨之間塞進了整片夜空,星圖在肺葉裏舒張,每一次呼吸都掀起潮汐。
最遠處,背對眾生的那個“蘇”忽然動了。他緩慢轉身,脊椎的星圖逐格亮起,像被逐一推上的電閘。幽藍光束投在鏡片上,折出無數條冷白射線,交織成一座倒懸的穹頂——穹頂中央,懸浮著一枚巨大的、正在搏動的“∞”。
“哎呀,拿點權能還要解密啊?這白霜雪該不是數學做魔怔了吧。”
“——還是說,她根本就在考我?”
蘇舔了舔嘴唇,嚐到鐵鏽與夜露混在一起的澀味。腳下鏡片突然像活物般拱起,碎棱刺進靴底,卻沒有任何痛覺——仿佛這條“路”堅持要先收利息,才肯讓他繼續賒賬。
“考就考吧,”蘇把舌尖那抹鐵鏽味咽下去,像咽下一枚帶血的籌碼,“反正我交白卷的次數,夠把我的檔案燒三遍。”
他抬腳,靴跟重重碾在鏡片上。
“哢——”不是碎裂聲,而是一聲整點的鍾響。
所有鏡麵裏的“蘇”同時咧嘴,唇角裂到耳根,露出裏麵一排排細小的、不斷變換的數字——
0,1,∞,0,1,∞……
像一串被掐斷的莫比烏斯環,在齒列間無休止地循環。
“——那就從∞開始。”蘇把指尖湊到唇邊,咬破,血珠滾落,卻不是紅,而是墨一般的漆黑。
黑血落在鏡片上,像一滴濃酸,瞬間蝕穿鏡麵,露出下方幽深的“第二層”。
那裏沒有火團,隻有一條倒懸的階梯,每一級都寫著一行發光的公式——“∞=∞+1”。
階梯盡頭,懸著一隻舊式銅鈴,鈴舌缺失,卻仍在自鳴,聲音像鈍刀鋸骨。
銅鈴下方,背對眾生的“蘇”已經轉完最後一寸,整張臉仍被星圖的光幕遮去,隻剩嘴唇開合,吐出一枚銅綠色的鑰匙。
鑰匙在空中劃出一條莫比烏斯環軌跡,所過之處,鏡麵紛紛“折疊”——像被看不見的手沿中線擰轉,把二維的鏡硬生生折成三維的“門”。
“想讓我自己開自己?”蘇嗤笑,卻伸手接住鑰匙。
指尖觸到銅鏽的一瞬,所有鏡中“蘇”齒間的數字串驟然停擺,定格在“1”。
下一秒,數字集體崩碎,化作漫天銅粉,銅粉又凝成那隻缺失的鈴舌,“哢噠”一聲,自己嵌回銅鈴。
銅鈴合攏的一瞬,整條鏡片長路忽然“噤聲”。連呼吸都被抽走,隻剩蘇自己的心跳,在胸腔裏發出空鼓般的回響——咚——咚——咚——
每一聲,都震得腳下鏡麵起皺,像被石子攪碎的月色。緊接著,那些鏡麵褶皺裏滲出漆黑的水,無聲上漲,眨眼便沒過腳踝。
水不是水,是“零”——無數“0”凝成的液態,咕嚕咕嚕冒著泡,泡裏浮沉著細小的、倒寫的“∞”。
蘇低頭,看見自己靴幫上爬滿銅綠色的公式∞ ? ∞ ?0 ÷ 0 ?1 ? 1 + 1 ? 1 + … ?
“……連給我口喘息都要出題?”他咧嘴,笑得牙根發酸,卻猛地屈膝,一掌拍向水麵。
“啪!”掌心與“零”麵相撞,卻沒有濺起一滴黑水,反而發出一聲清脆的、像算盤珠子被撥動的爆響。
整片水麵猛地一沉,化作一張巨大的、正在倒計時的“電子表”——00:00:07
“……七秒?”蘇挑眉,“足夠我解明世界的真理了。”
電子表每跳一秒,腳下的鏡片就剝落一層,露出下方更深的“第三層”——那裏沒有火團、沒有階梯,隻有一條筆直的、由黑白格子鋪成的無限延長帶,像一盤被拉直的棋盤。
棋盤上空,懸浮著一枚巨大的、正在旋轉的“骰子”,每一麵都刻著不同的符號∞、0、?、∑、Δ、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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骰子每轉一次,棋盤便“哢嚓”前進一格,黑白交界線像閘刀,把空間切成前後兩半。
蘇盯著那枚骰子,像盯著一隻正在倒計時的心跳。
“六。”
骰子停在一麵,符號是“?”——“不存在”。
黑白棋盤猛地一沉,整條長路像被抽掉地基,蘇腳下一空,整個人直墜而下。風不是風,是無數“?”符號凝成的黑色雪片,刮過耳廓時發出擦玻璃的銳響。他伸手去抓,卻隻抓住一把“無”,指縫間漏出的不是空氣,而是被抹除的“存在”本身。
“五。”
電子表跳閃,聲音像鈍釘敲進顱骨。蘇在墜落的途中翻身,強行把“自己”這個概念釘進意識。他咬破舌尖,第二滴黑血噴出,卻在半空凝成一枚“0”。
“0”一出現,墜落驟停,像有人按下了宇宙的空格鍵。他懸停在一片純黑的“無”裏,腳下是棋盤倒置的背麵——那裏沒有格子,隻有密密麻麻的“存在證明”被劃掉的紅叉。
“想讓我承認自己不存在?”蘇咧嘴,齒縫間全是黑血,“可惜我交白卷也寫名字。”
他抬手,把“0”按向自己胸口。銀杏葉留下的金鱗龍形忽地蘇醒,一口叼住“0”,像吞下一枚棋子。龍鱗炸開,化作一行發光的等式“? + 1 ∞”
等式成立的一瞬,黑雪倒卷,重新拚成鏡麵。蘇雙腳落地,卻不在棋盤,而是站在一麵豎立的鏡前——鏡子裏沒有他,隻有一隻被銅鈴拴住的渡鴉,正用娜塔莎的眼睛冷冷回望。
“四。”電子表繼續跳,卻從鏡麵裏傳出。渡鴉張嘴,吐出第三樣東西一張被折成莫比烏斯環的試卷,正麵寫著“請證明你是你。”
背麵卻用蘇自己的筆跡答“交卷人蘇。得分∞。”
字跡尚未幹透,墨跡卻順著環帶逆流,把“∞”塗改成“0”,又把“0”塗改成“∞”,像一台壞掉的打分器。
蘇伸手,指尖剛觸到鏡麵,渡鴉忽然撲翅,化作無數黑羽,每一片羽根都綴著一枚微型電子表,齊齊倒計時00:00:03
“三。”所有羽表同時響起,聲音疊加成一條鋸齒形聲波,把鏡麵鋸出一道門縫。門後透出白霜雪的光——不是月光,是雪崩時的冷閃。
光裏浮著一枚巨大的、正在融化的“∞”符號,像被加熱的金屬,邊緣滴落翠綠的“時間”。蘇推門,卻推了個空。
門是單向的,隻能被“看見”,無法被“進入”。他低頭,發現自己胸口的那條金鱗龍正被翠綠時間腐蝕,鱗片一片片凋落,露出裏麵漆黑的“無”。
“二。”
龍尾最後一片鱗脫落,卻在中空發出一聲鍾鳴——咚——像心髒被反扣在銅鍾裏,撞出第二滴“黑血”。但這滴血不再是墨,而是鏡麵的“銀”。
銀血落在腳背,迅速爬升,把他整個人鍍成一麵行走的鏡子。鏡中倒影終於出現,卻不止一個缺左眼的齒輪蘇、披火鼠皮的渡鴉蘇、攥麵包的幼年蘇、背對眾生的星圖蘇……
所有倒影同時抬手,指尖抵住鏡麵,像要把自己推出來。
“一。”
電子表最後一跳,所有倒影的手指同時穿透鏡麵,卻沒有擠進現實,而是把蘇本人拉了進去——零秒。
鏡麵閉合,像書頁合上一本從未存在的書。世界安靜得能聽見“不存在”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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